毛承杰言语铿锵,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强硬,那股子狠劲让人不寒而栗。
王承恩和骆养性对视一眼,两人眼中皆是无奈与为难之色。他们原本以为王烈一哭二闹三上吊,伏低做小的服软,能够给双方个台阶下,他们再协调一下,这件事情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
他们刚想要开口求情,可在王杰那如鹰隼般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时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,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,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。
毛承杰放开王烈,并且给他整理了一下袍服,还给他捡起乌纱帽,弹了弹上面的尘土,给他端正的戴在头上。
对他说:“朝服官帽乃朝廷脸面,你如此不知怜惜,就不怕朝臣弹劾你大不敬之罪吗?”
这样一本正经地惺惺作态,张口闭口仁义道德,应该是文官的专利才对,这个武夫为什么玩得如此丝滑?
王烈本有一千条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,诡辩可是文官的生存之本,可是现在他肚里有千万句话,也不敢说,这里可不是言论自由的朝堂之上。
那里是他们的主场,有一群共同利益的人存在,他们无论争吵的多么厉害,都遵守运用政治手段的游戏规则,讲究的是利益交换。
哪怕是硬怼皇帝,皇帝也不敢直接处决,即便是气急了,打一顿板子,也会在同僚们的舆论渲染下,成为直言进谏的忠贞之士。
皇帝也不敢过分得罪他们,大臣之间,只要跟对了老大,也可以肆意妄为的攻讦,哪怕说错也无所谓,会有老大在后面撑腰。
长久以来,犯错成本低,成功受益大,给他们这些文官养成了口不择言的毛病,任何事情都很高上升到:不杀不足以平民愤,不杀不足以敬圣贤的道德高度。
反正,人嘴两扇皮,正反都有理,怎么狡辩怎么算。
其实刚开始他们也是非常厌恶这种无耻的嘴脸的,可是十年寒窗,多年应试,好不容易金榜题名中了进士,以为可以高官得坐,骏马得骑,可以实现多年以来的胸中抱负。
可是,十数年贫寒县令位上的蹉跎,让他们认清了朝堂的规则。
在同窗的引荐之下,投靠大佬麾下,摇尾乞怜,冲锋陷阵,最终熬到一个京官,虽然职位依然很低,但至少家人不用再跟随自己在苦寒之地吃苦受累。
为了能够保住现有的名声和地位,不得不做一些“不得不做”的事情,只要自己不去做,就失去了当狗的价值。
狗失去了价值会怎么样?吃过狗肉的人都知道,能被利用本事就说明有价值。
慢慢活成了自己厌恶的人!可是又心中不甘,凭什么他们可以,而自己无论有多高的才干,多么努力,都不能?
因为没有机会!没有舞台!
自己为了争取到机会才会如此拼命!能够抢夺舞台。
来到辽东,看着辽东将士能够收复失地内心深处也是高兴的,可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?
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武夫已经是五品官了,而自己半辈子的官场蹉跎,也仅仅混了一个六品御史,这些痛苦和委屈,又能和谁诉说?
苍天呀!你是何其不公呀!
苍天不负有心人,自己终于找到了机会,锦衣卫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,百户刘宗佑父子偷偷找到自己,告诉了很多义勇团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这些事情都特别诡异,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,两个来月,竟然能够拉起这么大一支队伍,还能搞来这么多物资!
连大明的正规部队都兵饷不足,缺食少穿,一群泥腿子凭什么能够每天粮食充足能够管饱,还有肥肉可吃,自己堂堂的御史,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肥肉的,一群丘八凭什么?
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:这么多火气!还那么优良,那么精良!这些都是哪里来的?要说没有大势力的支持,他们一群泥腿子凭什么能够得到?
有了内部消息,自己就找到了分一杯羹的想法,就抓住他们的火器来历不明这一条就能咬死他们,只要他们害怕被追究,就会妥协,那样自己的好处就来了。
这样自己就抓住了他们的把柄,第二步,将这条渠道挖出来,献给自己身后的大人,自己的官职至少要升一升吧!前途一片光明!
可是!可是!这群丘八太无法无天,根本不怕自己这个御史的诘问,竟然动手打人,还要自己自证清白?我证明你奶奶个腿呀!
王烈的脑子里胡思乱想,混混沌沌,他想要呐喊,喉咙却发不出声音,他想咆哮,却只能引起这个乳臭未干的武夫的无情打击。
我有什么错!火器来历不明,我作为监督御史,不能诘问吗?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
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告诉他,不能再反抗了,越折腾,受伤越严重。
他虽然有满肚子的委屈,却只能像小学生一样被家长一边训斥,一边整理衣服,他只能逆来顺受,被动接受。
城门外,寒风呼啸,黄沙漫天,战场上的亡灵仿佛久久不愿意离去,在空中徘徊。
王烈心中的绝望至极,他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呆呆立在那里,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来人!给王大人一匹马!送他出城!”毛承杰命令一声,警卫营的士兵立马牵来一匹老弱的瘦马等在城下。
城门打开,王杰行尸走肉般的牵着瘦马来到城外,冷风一吹,王烈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,他瞬间清醒了过来。
停下脚步,转身满脸恶毒,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城墙上的毛承杰破口大骂:“王杰,你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!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,你为何要如此逼我!为何如此逼我!你不得好死,早晚遭报应!你不得好死!”
他一边骂,一边跳着脚,身体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,脸涨得通红,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,异常癫狂。
然而,回应他的只有城墙上那一双双冷漠如霜的目光。
王烈还要继续叫骂,诸葛宇大声喊道:“城下之人听着,使命在身速速前去,战场抗命,杀无赦!”
紧接着,城墙上的弓箭手整齐划一地弯弓搭箭,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娴熟。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,犹如毒蛇的獠牙,齐刷刷地对准了王烈。
王烈看着那寒光闪闪的箭头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,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,牙齿也开始咯咯作响。
无奈之下,他只能在弓箭的威逼下,一步一步,如丧家之犬般朝着金营艰难走去。
每迈出一步,都仿佛有千斤重,他的脚步拖沓而沉重,每一步都充满了绝望与不甘,那身影在风沙中显得如此渺小而又无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