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京城笼着层灰蒙蒙的纱,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积着薄尘。陆沉舟掀开马车帘栊,目光扫过街边蜷缩着啃冷硬麸饼的百姓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入朝堂时,这条街曾是何等车水马龙。那时沿街商铺鳞次栉比,绸缎庄里云锦流光,酒肆中酒香蔽日阴霾,破局暗涌
四溢,行人摩肩接踵,孩童追逐嬉笑。如今绸缎庄的朱漆门板落了锁,褪色的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;酒肆的幌子黯淡无光,在风中簌簌发抖,唯有城墙上褪色的蟠龙纹,还倔强地昭示着往昔的荣光。街边乞丐蓬头垢面,眼神中满是绝望与麻木,偶尔有几个衣着破旧的百姓匆匆而过,脚步匆忙,仿佛生怕被这压抑的氛围吞噬。
旧宅的铜环叩响时,暮色正漫过飞檐。陆沉舟拂去廊柱上的蛛网,指尖触到某处凹陷——那是他年少时与同窗比武留下的剑痕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,怀揣着治国安邦的理想,在这宅院里谈诗论政,挥斥方遒。正沉思间,后门传来轻叩声,三声长,两声短,正是当年约定的暗号。三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佝偻着背闪了进来,袍角还沾着巷口的泥渍。为首的吏部尚书王大人握着陆沉舟的手,浑浊老泪扑簌簌落在青砖上:
\"陆大人,张贼豢养的东厂番子当街杖毙御史,前日李侍郎全家......\"
话音戛然而止,老人剧烈咳嗽着从袖中掏出染血的玉佩,正是李侍郎常佩之物。那玉佩上原本温润的光泽已被鲜血浸染,裂痕从一角延伸开来,仿佛预示着朝中忠良的悲惨命运。
内室传来瓷器碎裂声。苏清欢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,窗棂外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。恍惚间,她又看见先帝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口:
\"清欢,替朕......看好这江山......\"
那时的先帝,虽病入膏肓,眼神中却满是对江山社稷的眷恋与担忧。如今丹炉的青烟遮蔽了九重宫阙,那个曾在御书房挥毫写下\"民为贵\"的少年天子,竟成了深宫囚鸟。她想起曾经的宫廷宴会,皇帝意气风发地谈论着治国方略,而如今,却被奸佞之臣玩弄于股掌之间,不禁悲从中来。
陆沉舟将老臣们送出门时,三更梆子正敲得人心惶惶。屋檐上黑影一闪而过,他抬手按住剑柄,却见自家屋檐垂落条绳索,陆承安猫着腰轻巧落地,月白长衫沾满墙灰,怀中却死死护着个油纸包。\"父亲,这是城南黑市买到的皇宫舆图!\"少年眼睛发亮,展开泛黄图纸时,某处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丹炉,
\"我打听到,张公公把炼丹房周围三步一岗,连御膳房的太监都换了亲信。\"
说话间,陆承安从怀中掏出一块发黑的碎布,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药味,
\"这是在炼丹房附近捡到的,听那些小太监说,每天都要熬制大量这种丹药给陛下服用。\"
此后七日,陆府暗潮涌动。陆沉舟书房的烛火彻夜不熄,密信如雪花般送往各个军营。他时而皱眉凝视着地图,在上面标注着兵力部署;时而奋笔疾书,撰写着讨伐奸佞的檄文。苏清欢带着仆妇们日夜赶制护心甲,银针在锦缎上穿梭如飞,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随夫君戍边的日子。她一边缝制,一边叮嘱仆妇们要仔细,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对家人的牵挂与担忧。唯有陆承安消失得不见踪影,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,浑身湿透的少年翻墙而入,怀里揣着半块烧焦的密诏——那是他冒险从张公公党羽手中截获的,上面赫然盖着司礼监的印玺。
\"父亲!\"
陆承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声音因激动而发颤,
\"我混进御膳房当杂役,亲眼看见皇帝陛下......\"
少年喉头滚动,
\"他瘦得脱了形,张公公逼他吞的仙丹里,分明掺着朱砂!\"
少年的眼神中满是愤怒与心疼,他继续说道,
\"还有那些太监,稍有不顺张公公心意,就会被拖出去,再也没见回来。炼丹房周围,时常能闻到血腥气。\"
话音未落,窗外惊雷炸响,照亮陆沉舟骤然阴沉的脸。他猛地推开窗,雨丝劈头盖脸砸在脸上,远处皇宫方向,炼丹房的火光穿透雨幕,妖异得如同地狱业火。那火光忽明忽暗,仿佛是王朝在黑暗中挣扎的最后一丝气息。
第二日清晨,陆沉舟将虎符重重拍在将军们面前。鎏金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,恍若蛰伏的金龙即将苏醒。将军们看着虎符,眼神中燃起坚定的火焰。陆沉舟扫视着众人,沉声道:
\"诸位,陛下蒙难,江山岌岌可危,我们身为臣子,当拼死护主,清君侧!\"
将军们齐声应诺,声震屋瓦。当马蹄声碾碎晨雾时,陆承安偷偷将母亲塞进行囊的平安符贴身藏好,腰间新配的匕首泛着冷光。他望着父亲挺直的背影,忽然想起昨夜母亲在灯下说的话:
\"当年先帝用半壁江山为聘,要的不是我们陆家苟且偷生。\"
而此刻,他们终于要为这天下苍生,掀起一场震动九霄的风暴。这场风暴,或许会让他们九死一生,但为了心中的正义,为了江山社稷,他们无怨无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