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榭内的鎏金香炉中,沉水香正腾起细烟,与姜婉琴音里的草木清气缠绕在一起,织成一片朦胧的春景。她指尖离开琴弦的刹那,全场寂静如空谷,唯有远处传来一两声黄鹂的啼鸣,反倒衬得这 silence 愈发震耳欲聋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”柳如烟的扇子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露出扇面后狼狈的神色。她盯着姜婉面前的古琴,仿佛那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——方才那曲《渔樵问答》,竟让她这个不懂琴的人,都生出“愿随渔樵老青山”的念头。
最先打破寂静的是陈雨桐,她猛地起身,淡紫色裙裾扫过青砖,眼中泛着激动的光:“姜小姐!这琴音里竟有‘竹杖芒鞋轻胜马’的豁达,您是如何做到的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,像是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知己。
“是啊!”王若雪紧跟着开口,她攥着姜婉的诗稿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,“方才听二小姐弹《鹤鸣》,只觉得累心;可姜小姐这一曲,竟让我想立刻去西山踏青,与樵夫沽酒论道!”
贵女们纷纷附和,就连先前与姜柔交好的李月如,也忍不住凑近姜婉,珊瑚珠子在腕间轻响:“姜小姐能否说说,这《渔樵问答》的琴谱从何而来?为何我从未在《太古遗音》里见过?”
姜婉轻笑,指尖轻轻抚过琴身的“清荷”刻纹:“此曲乃家母所创,取意于《庄子·秋水》。”她抬眼望向水榭外的青山,春日的阳光为山峦镀上金边,“母亲说,真正的琴艺不该困在宫商角徵羽里,而应像这山水般自在。”
这话如同一记重锤,砸得姜柔脸色煞白。她忽然想起母亲李氏曾嘲笑姜婉母女“孤芳自赏”,如今却不得不承认,这份“自赏”竟能赢得满堂喝彩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婉被贵女们团团围住,听着那些赞美之词如潮水般涌来。
“姜小姐,我能否拜您为师?”陈雨桐忽然福礼,态度诚恳,“我学琴五年,却始终不得其法,今日听您一曲,才知道什么叫‘琴为心声’。”
“陈小姐折煞我了,”姜婉连忙扶住她,“大家互相切磋便是。其实琴艺之道,最重要的不是技法,而是……”她忽然看向呆立在旁的姜柔,“而是‘真’字。”
姜柔浑身一震,猛地抬头。姜婉的目光平静如春日溪水,却让她想起方才琴音里的自在——那是她穷尽十年光阴也学不来的从容。
“二小姐,”李若璃忽然开口,声音如寒潭秋水,“您方才说姜小姐的琴谱‘胡乱改编’,可我瞧着,这曲《渔樵问答》比《鹤鸣》更合春日主题。您说是不是?”
姜柔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她想起乐正大人曾批评她“过于追求技法,失了琴心”,此刻这话如利剑般刺穿她的伪装,让她在众人目光下无所遁形。
“我……我忽然有些头晕,”姜柔勉强福礼,声音发颤,“先行告退了。”她转身时,金镶玉护甲勾住了琴弦,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,仿佛她此刻破碎的心境。
“二小姐慢走。”姜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,“春日风大,妹妹记得添件披风。”
这话如同一把软刀,刺得姜柔险些摔倒。她不敢回头,只能加快脚步,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——她怎么也想不通,明明是她精心策划的诗会,为何最后竟成了姜婉的扬名场?
水榭外,暮色渐浓。姜婉望着姜柔狼狈的背影,心中没有半分怜悯。前世的她,也曾在这样的场合被姜柔逼到绝境,躲在马车里哭到窒息。如今风水轮流转,她不过是让施害者尝尝同样的滋味。
“姜小姐,”王若雪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,眼中满是崇拜,“明日我想办个茶会,专门请您来谈琴论诗,不知可否赏光?”
“自然可以。”姜婉轻笑,她注意到柳如烟正躲在廊柱后,脸色青白交错,“不过茶会不妨请更多妹妹参加,独乐乐不如众乐乐。”
陈雨桐眼睛一亮:“姜小姐这话极是!我这就让人去发请帖,把今日在场的妹妹都请来!”她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说句不该说的,今日之后,京城贵女圈怕是要重新洗牌了。”
姜婉望向天际的晚霞,心中清楚,陈雨桐说得没错。当她在诗会上吟出第一首诗时,当她在琴艺较量中弹出《渔樵问答》时,她就已经在这个圈子里站稳了脚跟。那些曾经轻视她的人,如今都将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——定北侯府的嫡女姜婉,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,而是能与她们比肩的存在。
“晚晴,”她轻声道,“去把母亲的琴谱整理出来,明日茶会上,我想送给陈小姐她们。”
“是。”晚晴福礼,目光中带着欣慰,“小姐今日可真是扬眉吐气了!二小姐怕是再也没脸参加诗会了。”
姜婉轻笑,指尖抚过琴弦:“她若肯就此收敛,也算聪明。”她望向远处的宫墙,夕阳的余晖为琉璃瓦镀上金边,“不过以她的性子,怕是还要作妖。但无妨——”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,“我既有心重整侯府,便不怕她再来刁难。”
暮色中的沁芳园,桃花仍在纷纷扬扬地落着。姜婉坐在古琴前,听着贵女们热烈的讨论,忽然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话:“清荷出淤泥而不染,不是因为它抗拒淤泥,而是因为它有向上生长的力量。”
此刻,她终于懂了。所谓打脸,从来不是刻意为之的报复,而是当你活得精彩时,那些刁难自然成了你的背景板。而她的人生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