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步声窸窸窣窣靠近,柳泉的手在黑暗中下意识地握紧了匕首。头顶却传来“咦”的一声感慨:“火怎的灭了?快搭把手啊。”
竟是岳鹰去而复返。
柳泉松过一口气,心里竟隐隐有些欢喜,他吹亮火折子,费力地将箱盖往上推了半寸。
只见岳鹰左手一碗粥,右手两个面饼,一股脑儿塞到他手里。紧接着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茶碗,拎起大茶壶倒了碗水,随手一递说:“还不快吃?待会又凉了。”
柳泉嫌恶道:“你就不能找个木盘托着吗?茶碗塞怀里揣着,亏你想得出来!这且不说,茶碗从怀里掏出来就直接装水,你当是喂狗呢,脏不脏都能吃喝?”
岳鹰简直要被气笑:“狗能挑东挑西地找茬闹事?这茶碗不直接装水还要加个布套子?郎君若是一心想享福,就该去请个得用的婢女随着,何苦窝在这箱子里找我伺候?!”
柳泉呼呼喝了一阵热粥,又咬了口热饼,连日遭罪的胃舒坦了不少,腾出嘴说:“若不是我窝在这箱子里,论得你赚大钱?还要60两?把我折磨死到这路上,你一个铜板也拿不到。”
岳鹰冷哼着背过身去,气咻咻不再说话。
柳泉看她吃瘪,心里莫名畅快,故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,直吃到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,才有些赧然地停了下来说:
“我们家的规矩,食饭只能七分饱,今日我也是饿的紧了,才失了态。但长期如此,不是养生之道,以后你还是要再妥帖些。”
岳鹰撇了撇嘴,把那碗水重新递过去。柳泉皱眉道:“说你没眼色,你还不乐意。我刚吃了一肚子饭,怎么喝得下水?
再说,你那水也是人能喝的?真是白教导你了!”
岳鹰无语望天,掉转头把那碗水一饮而尽,搜罗东西准备离去。
这就偃旗息鼓了?
“你等等!”柳泉指挥道,“我在箱中窝得难受,你快去寻床铺盖来,我要到外面来睡。”
岳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,面无表情地说:“你要不怕死,就继续折腾。我放了东西就来扶你去客房安置,我睡这箱中可好?”
“你……”
柳泉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,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,愤愤自语道:“虎落平阳被犬欺,虎落平阳被犬欺。死丫头,你给我等着!”
腹中突然一阵咕嘟作响,柳泉捂住小腹暗暗懊悔,责怪自己刚刚不该吃的那么饱。本想爬出去解决一下,忽听到几声咳嗽声传来,他立马缩回身去全神戒备。
原来是店家夜间巡店。
柳泉长出一口气,又试着出箱往外爬,谁知库房的门竟突然开了。
岳鹰去了复返,把恭桶往箱边一放说:“刚刚被你一气,差点忘了这件大事儿。趁现在没人,屎啊尿啊的解决了。”
说着话,她伸手就要扶他出来,柳泉羞愤不已,甩开她的手,咬牙切齿道:“你还不快给我出去?”
岳鹰也不说话,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,转身就走,待看清那是个夜壶,柳泉像被蝎子蛰了一般丢出老远,骂道:“无知蠢材!”
“你才是个蠢材,从里到外都迂腐可笑的蠢材。我好心好意拿来给你备用,一个夜壶还能辱没了你?要不是为那点子钱,谁稀得管你!”
岳鹰捡起夜壶愤然离去,柳泉有心跟上去再骂她几句,奈何人有三急。
坐在恭桶上顺畅输出那一刻,柳泉下定决心,这一路都不会让她好过。
岳鹰也是被他气的不轻,直到三更天,才迷迷糊糊入睡。一个梦还没做完,又要起床赶路。
一路上她尽量不去接触柳泉,但只要碰面,就要被他一通收拾。好在原本最担心的“仇家追杀”没有发生,如无意外,次日就能搭上米家渡的大船。
方正没再紧催着赶路,路过一条小溪时,车队停下来歇脚造饭。岳鹰刚煮上饭,箱子那边就传来熟悉的暗号声。
她不情不愿地慢慢靠近,听闻柳泉在里面咬牙切齿道:“我要小解。”
岳鹰冷哼了一声,却不得不用八百个假动作掩饰着,把他昨日丢出来的夜壶又塞了回去。之后,那箱子又响了几次,岳鹰只当没听见。
柳泉被迫和把那装了货的夜壶待了大半天,待晚上岳鹰来送药时,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拧出水来。
岳鹰早年说亲时屡遭波折,成婚后又被婆母高氏成天拿捏揉搓,最忌讳旁人说她是 “山里来的,没有教养” ,三年里走路都不敢踩碎半片瓦,连喘气都得先瞧着人脸色。
偏生在这暗箱里跟柳泉耗上后,她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竟歪了道 —— 看他耷拉着脸喝药,她心里头那股子憋了许久的闷气,竟跟三伏天晒化的麦芽糖似的,透出股子甜津津的畅快。
她心道:任你是谁,老子再不惯着你。
不过这话,究竟还是说早了。
次日上午,一艘长约五丈,宽达一尺有余的大船从远处泊来,早就等在岸边的牛车、马车一拥而上,接待着从船上下来的客人。
再抬眼望时,河岸斜滩上不知何时聚了几十号赤膊纤夫。他们甩着油亮的脊背,喊着整齐的号子“嗨哟 —— 嗬!嗨哟 —— 嗬!” 地把大船拖出浅滩。
极目远眺,无垠的天空下,粼粼河水在日头下碎成片片金箔,几只白鹭排成一行,扑棱着翅膀朝天边飞去。
连日来积压在胸中的不快,被风一吹,尽数散去,岳鹰禁不住踮起脚尖,朝栈桥靠拢。
正在这时,远处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