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木掩映间,传来“扑通”一声巨响,只听云霜大声呼道,“嬷嬷您怎么了?嬷嬷我来救您。”
赵弘嘉悠然喝了一口茶水,候在亭子里的众人一动不动。
忽然,云霜惊叫道:“你做什么?”接着,重物倒地的闷响声,以及落水声同时响起。
绕过遮挡视线的树丛,荷花池里,岳鹰正拽着崔嬷嬷的衣领上岸……
“小的送东西去的时候,人已经抬到了赵娘子的萃庭院里。京里来的人众口一辞,说是亲眼看到岳娘子把崔嬷嬷摁溺在荷花池里。赵娘子这才要当即打杀了岳娘子。
念禾已经赶过去解劝,小人才腾开手回来报信。”
苏景轩从黄花梨木制的圈椅里坐直:“她认了?”
“倒是没有,还挣着要去救人,说是渡口气兴许能活。”
苏景轩眼下最听不得“渡口气”这三个字,手指在桌边上茁茁敲了两声说,“好手段!果真是她养大的!”,起身就往外走去。
萃庭院里,崔嬷嬷已没了脉搏,浑身是泥的岳鹰也止住挣扎,怒视赵弘嘉道:“这是一条人命!这是一条人命啊!你这是故意的!”
“放肆!”丫鬟婆子一拥而上把她摁倒在地上,赵弘嘉起身道,“来人!即刻把这个害人性命的贱蹄子杖毙,为嬷嬷报仇!”
念禾欲上前阻拦,被侍卫推摔出老远。岳鹰呵呵冷笑出声。
赵弘嘉怒目切齿:“还愣着做什么?行刑!”
板子与皮肉相接的啪啪声响起,岳鹰犹在不住嘴怒骂:“救人的被诬,害人的在施法!姑奶奶今儿才知道什么是王法!”
“你们享着百姓的供奉,却视我们如草芥蝼蚁!我咒你们这些有钱有权的通通去死,拔舌去皮,下……下十八层地狱!”
院门外,苏景轩负手而立,吉敏低声催促:“郎君,这板子声听着紧急,咱们是不是该进去了?”
“慌什么?气血不是旺着吗?也好让她再长长记性!”
话说未半,隔门觑见赵弘嘉的眼神变得狠厉,他疾步进门,一把夺过侍卫手里的板子,对着岳鹰狠狠敲了一记。岳鹰眼前一黑,昏了过去。
苏景轩避开她衣裙上渗出的血丝,竭力克制着晕在岳鹰面前的冲动,皱着眉吩咐:“还不赶紧把她拖下去关好!”
赵弘嘉从廊下起身,不解道:“你这是何意!”
苏景轩走到她跟前,低声劝道:“她身上担着干系,暂时还死不得!”
赵弘嘉冷声道:“不过是一个贱民,碾死她如碾死一只蚂蚁,你为何一再拦我?”
苏景轩见念禾已经将人抬走,回身继续哄劝道:“你不是一直想让袁大郎调职京中吗?她就是干系。”
赵弘嘉蹙眉:“她能有什么干系?你莫不是在哄我吗?”
苏景轩敛容道:“嘉嘉,舅舅何时骗过你?你若不信,现下就把人打死,看来日会不会后悔!”
赵弘嘉面上余怒未消,却也不再出声。
苏景轩放缓声音道:“想杀她还不容易?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。好歹也要把大郎的事了了再说。”
赵弘嘉这才神色松动,冷着脸坐了下来:“舅舅,最妨事的已经除去。你答应嘉嘉的不会不作数吧?”
苏景轩笑道:“你想嫁他,原是他的福气。临行前,舅舅已经点拨他了。”
苏景轩取出“积”字玉佩交给她说:“这是他托我转送给你的玉佩,你可要收好了。”
赵弘嘉犹豫着不去接:“是他自愿给的?”
“那还有假?”
赵弘嘉转怒为喜,一把攥过玉佩说:“舅舅有这个,为啥不早拿出来?”
“早拿出来了,你还瞒得住?”
赵弘嘉觑了一眼地上被白布盖着的尸体,厌恶地挥了挥手让人把它带走,转身对苏景轩笑道:“现下身边少了双眼睛,可真是痛快!”
苏景轩瞧着她欲言又止,赵弘嘉说:“舅舅放心,旁的人我早嘱咐过了。若是不想死,嘴巴都要放严实了。”
她摩挲着玉佩爱不释手:“舅舅,你何时送我回去?我想立即见到积哥哥。”
苏景轩在她额间轻敲了一下:“急什么?我偏不告诉你。”
他转身掀袍一气呵成,潇洒离去,空留赵弘嘉在身后跺脚撒娇。一出院门,苏景轩的神色倏然收紧,低声询问跟上来的吉敏:“死没有?”
吉敏凑近几步:“已着人去宋大娘子那里请医女了,现下东偏院还没来报信。”
苏景轩的脚步在路口微微一顿,还是向清风苑走去。
“郎君不去看看吗?”
“她有什么值得看的?”苏景轩轻皱眉头,“留半口气就行。”
当夜,苏景轩又落入了遍地是血的噩梦,眼睁睁看着血水没过喉头,朝嘴里浸灌。
紧要关头,岳鹰忽的揪住他的脖子,将他从血水里捞出,粗声大气道:“人还有救,渡口气就好。”
眼看她越靠越近,苏景轩又惊又怒,忽的睁开了双眼。一丝阳光透过窗缝,照在地上,苏景轩擦了擦额角的虚汗,暗骂了一声晦气。
吉敏早早等在门外,伺候他洗漱时说:“宋大娘子着人传信说,岳娘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,昨晚发了一夜的高烧。醒过来后,木呆呆不说话也不进食,看着渗人,让郎君用过饭过去瞧瞧呢。”
苏景轩回想起那个噩梦,抗拒道:“她不吃就饿着,饿急了自会吃。”似是为自己的失态辩解,他又说:“一身是伤,我怎能去得?”
吉敏迟疑道:“小人也捏一把汗呢,昨天咱们去时,那……已经从她腿上渗出来了,好在郎君无碍。”
看见他一脸探究,没好气道:“你怎知我无碍,只不过尽力克制罢了!”
“可究竟是没晕倒。”吉敏回想起自家郎君连见了红色宝石都晕的模样。
“我见红就晕,你才开心是吧?”苏景轩顿了顿,又嘱咐道,“别跟宋姨提起,她为我治病心切,什么都能看成救命稻草。”
吉敏别有所思地应了一声,没敢说宋大娘子早就从头到尾问了当时的情况。
处理完各地传回的信件,已接近傍晚。苏景轩捏着眉间休息,吉敏进屋摆饭:“郎君,方正他们几人已经查问过了,的确都不知道袁郎君底细。我依郎君的吩咐,赏了银子,放他们走了。”
吉敏见他不应,继续说:“她那个义兄还是放心不下。小的就只好扯了个谎,说柳家念他们的好,给岳娘子指了个生意,正忙着学,快则一个月,慢则半年后就回了。那方正……”
“不信?”
“看样子倒是信了,只是背过人又来找小的叙旧。说什么岳娘子命苦,偏性子硬又要面子,不喜欢求人。说她刚和夫家和离,又被县衙里的酷吏盯上。
言语里像是要求郎君帮她立户办籍,拿回她先父留下的宅院呢。”
“嗯?”
“说是她和她阿爹辛苦供她那小夫君上学,结果人家刚考上秀才就要攀高枝,被岳娘子逼着签了和离书。刚回家又惹了一脑门子官司……”
吉敏就着话头,把从方正那里听到的话,一五一十讲了一遍,直讲到他们如何遇到水匪,岳鹰如何舍命救下袁英积。
苏景轩咽下口中的饭菜,冷哼着说:“我当她有多大能耐呢!”
吉敏猜测他还为岳鹰之前的冒犯生气,正思忖要不要顺势说几句岳鹰的坏话讨他欢心,忽见他放下筷子问:“还不吃饭吗?”
吉敏微微一怔,意识到他在问谁,点头道:“谁叫都不应,念禾一直劝呢。”
苏景轩起身:“罢了,我就去看看吧,免得宋姨又要念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