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华山院坐落在西华山下,距离翠湖别院约莫两刻钟的马车路程。
院子里静谧宜人,身着素色长袍的医女们往来穿梭。念禾远远指着她们为岳鹰介绍:“那些着青衣的是有资格施针的弟子,其他的都是不能坐堂的学徒。”
说话间,一队人走近,念禾走过去询问宋大娘子去处,她们竟理也不理,径直走了。念禾吃瘪道:“阿鹰,你也别被她们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吓着了。
往后你就知道了,这山院里啊,越是等级低的越是眼朝天。”
岳鹰乐得这些人对自己视而不见,但念禾认为她被吓住了,她也不好反驳,环顾一圈说:“这里可真大!她们能在这里做女弟子真好!”
念禾撇撇嘴:“好什么啊!西华山的女弟子一律不许婚嫁,个个眼高于顶,才养成这般盛气凌人的性子。”
“不许婚嫁?苏郎君的母亲不就是宋大娘子的师姐吗?她怎么嫁人了?”
念禾倏然止住话头,抬脚指着远处说:“快看,宋大娘子在那边亭子里喂鱼呢!”
两人到了近前,宋大娘子刚好撒完手里最后一把鱼食,笑吟吟道:“来了?”
念禾在宋大娘子跟前放肆惯了,匆匆施了一礼就冲到木栏边,望着水里抢食的金鱼问:“这倒奇了,您这池子里什么时候养了红鲤鱼?”
宋知韵笑道:“哎,也不是什么稀奇品种。凑巧遇到了,就领回来养养。人既送到了,你且先回去,回头我让人送她回去。”
念禾见她无意玩笑,也不敢再逾矩,恭恭敬敬告辞离去。
宋知韵牵了岳鹰的手在美人靠上坐下,柔声说:“你看我这山院可好?”
微风里裹着花香,间或几声鸟叫,极目望去,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荷塘,和几座影影绰绰的远山。
“倒是比翠湖别院还大些。”岳鹰如实答道。
宋知韵不以为然:“他那个院子,也就围了一池子水,比那里大也不算出奇!”
岳鹰想起自己初见翠湖别院时的惊讶,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。
“你照实说,这儿比你家里如何?”
岳鹰慌忙摆手:“那自是不能比的。不过我们先前在林子里住时,四周倒也一片开阔。”
“怪不得我看你这心胸不同常人。”宋知韵转言道,“既然你喜欢这里,以后就随我住下。”
岳鹰倏然起身,郑重道:“宋大娘子错爱,岳鹰万分感激,只是家中还有些琐事未了,早晚要回去。不过眼下我还是会以宋大娘子的嘱托为重。”
宋知韵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,继而笑着摇头:“你这孩子,就是改不了这一本正经的性子。既然如此,你就随她去吧。”
亭子外候着宛青闻言走过来请岳鹰跟她过去,两人弯弯绕绕穿过院子,进了一处小院。岳鹰还没反应过来,就来了一群捧着胭脂水粉的侍女。
为首的也不多言语,直接把岳鹰按坐在镜前上妆,岳鹰左支右绌,急道: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宋大娘子不是有事让我做吗?”
“奴婢接到的命令就是帮您上妆,娘子且安心坐着。”
岳鹰拗不过她,又不想因此驳了宋知韵的体面,只好闭着眼忍耐。约莫过了半刻钟功夫,只听宛青道:“好了!”
岳鹰睁开眼,铜镜里清晰映出了一个倒影。被风吹得发红的面皮此刻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,额间朱砂轻点,两弯眉毛如细柳一般,只脸颊上那两团突兀的胭脂……
“阿嚏!”
岳鹰忽然鼻头发痒,狠狠打出一个喷嚏,几乎把跟前的玉女粉连盒掀起。她一脸羞愧地起身道歉:“对不起,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宛青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,把她重新按坐在原地,径直从首饰盒里拾起一串红珊瑚耳坠,帮她戴上,又按着她的肩头从镜里细细观测了一番说:“如此已经很好了,奴婢带你换衣服吧。”
岳鹰一肚子疑惑,奈何宛青三缄其口,只好任由她给自己换了一件红色滚边的新裙。
岳鹰扯了扯勒得生疼的束腰,直着背,撑着腰侯了一阵,终于有小丫鬟捧着一个陶瓮过来,吩咐说:“岳娘子,我家娘子忙着开课,让您把这陶瓮转交给苏郎君。”
粗陶制的水瓮又黑又重,盖口处留着小孔,从晃动幅度来看,里面似乎还有清水。岳鹰大为疑惑:“她可曾说过这瓮里是什么?”
小丫鬟摇头:“我家娘子说了,您千万不能自行打开,一定要亲手交给苏郎君。”
岳鹰合抱着陶瓮,跟着宛青上了一辆马车。一路上,宛青闭口不言,但只要岳鹰摸一下那个陶瓮,她的目光就会立即扫射过来。
直送到清风苑门口,宛青道:“岳娘子好走,记得我家娘子的嘱托。”岳鹰点点头,直了直发酸的脊背,捧着陶瓮大跨步走了进去。
刚走到回廊,就听见吉敏大喝:“什么人!敢乱闯清风苑!”
岳鹰难堪地等他走近,解释说:“宋大娘子托我来给苏郎君送东西。”
吉敏被她脸上的妆容惊住,克制着讶异低垂了眼:“原来是岳娘子啊!东西交给我就行。”
那日闹的乌龙,已让他挨了10板子打,此时见岳鹰又扮成这样,正应了念禾的话。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她进来骚扰郎君。
岳鹰却把陶瓮收回怀里:“不行,宋大娘子让我把这瓮直接交到他手上。”
吉敏劝道:“岳娘子,你看宋大娘子她人不是不在嘛!你交给我,我再交给郎君,和你直接交给他也没什么分别。”
岳鹰摇头:“分别很大。”
吉敏不耐烦了:“岳娘子,不是小的要为难你,实在是郎君外出未回……”
岳鹰昂然挺胸:“那我就在这里等她!”
透过窗纱,正看见岳鹰脊背挺直,一脸视死如归,怀抱的仿佛不是陶瓮而是什么宝刀利剑,而她亦是一个手持利刃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。
苏景轩不觉好笑:“她还扮上了,这是跟我演一夫当关呢!”
吉敏无语道:“郎君,这小娘子可真是轴啊,怎么赶都不走!看情形,不是要账就是……就是应了念禾的话,对郎君动了心!”
吉敏如窥天机,激动地来回走动着:“郎君生得孤松玉石一般,又救了她的命。也难怪她见了郎君就死活不肯与袁郎君做妾了!
女为悦己者容!依这位娘子的脾气,单纯要账也不会扮成这样啊。定是郎君上次过于温柔,让她生出了狗胆,又哄得宋大娘子也愿意助她。啊呀呀,被这样的犟种缠上如何得了……”
吉敏感觉自己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,慷然上前道:“郎君,上次的事,小的也是受了宋大娘子的蒙蔽。小的再不允许她玷污郎君了,这就去把她赶走,让她找块镜子照照自己!”
“罢了!”苏景轩叹了口气说,“说来说去,她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。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,我也不好太伤她的心。去吧,唤她进来,我让她早点死心就是了。”
吉敏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提示:“郎君,她那瓮里要是药酒,您可不敢乱饮。”苏景轩会意,昂首道:“我还不至于遭了那样的道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