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滚出去!”
“你干什么!”
异口同声的两声惊叫撞在一起,岳鹰捂着鼻子怒道:“苏郎君,你叫我进来,就是要拿书掷我吗?枉我还当你是个好人!”
“你进来就进来,为何要扮成赤练蛇?”
“这衣裙是宋大娘子逼我穿的。裙身也不过只加一条红色滚边,你自己心里有鬼,才看别人像蛇!”
“出去!”苏景轩紧闭双眼道,“给我滚出去!”
岳鹰被他这一闹,心头那点愧疚消失殆尽,干脆放弃烫嘴的客套,直接走到书桌前找起了耳坠!
岳鹰回想着当日自己进屋时途经的各处,先找了盆栽,又翻了笔洗,接着又趴在桌下细细找了一阵。竟是一无所获。
陡然想起荷花缸,岳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,拎着裙角就往外冲去。
苏景轩闭着眼听着她脚步远了,无端有些惋惜。忽听得吉敏在外喊:“岳娘子,你何苦动它,耳坠没在那里!”
苏景轩追出门去,顿时吓了一跳:“放肆!放开我的鱼!”
岳鹰置若罔闻,正努力里在水底抓鱼:“吉敏小哥,麻烦你先取个水桶来。我给它腾个地方,那东西许就在缸底。”
自那条红金相间的鲤鱼在荷花缸里安家,已成为苏景轩的心上宠。苏景轩每多看它一次,心疾似乎就能多消失一点。
而眼下,这条鱼正在她手里扑腾。
苏景轩已经不能呼吸,闭眼道:“吉敏!”
吉敏会意,几步走过去推开岳鹰,被她追得四处逃窜的锦鲤终于重获安宁。
岳鹰怒极反笑:“苏郎君,若非你曾救过我,我还当你是我的仇人。我送鱼来时,你万般看它不顺眼。
这会儿我不过为了找东西,想帮它移动个位置,你先用书砸我,又使人动粗。算什么好汉?
不如你直接同宋大娘子言语一声,说我来找过了。那个红珊瑚耳坠儿不在此处,也免得我麻烦!”
“岳娘子,你这样说话好没有道理。我只是轻轻扯了你一下,怎的就是动粗了?还有,你自己丢了东西,凭什么让我们郎君去解释?”
在吉敏的虚张声势声中,苏景轩终于微微睁眼,明明一个声音在心底说:赶紧让她走吧,可他还是听见自己开口说:“要找就赶紧找,别伤了我的鱼。”
岳鹰粲然一笑,直直朝他走来。飘动的红色侵入他的眼帘,在他心头晕染,他逼着自己忍耐心底的排斥,一点儿又一点儿。
岳鹰终于擦着他的身子路过。还好,这次的自己没有闭眼!
苏景轩被一股力带着,后背重重撞上了门框,吉敏慌忙扶住他,惊声质问:“岳娘子,你这是做什么!”
岳鹰没有答话,再出门时,竟抱着焚香用的奁式炉,在吉敏的张口结舌中,径直走回院子,把里面的残灰悉数倒在空地上。
“不好意思,我走得快了些,不小心才带倒了他。”
说着话,她“嘿吆”一声重新抱起了巨大的奁式炉,赳赳然走到荷花缸前哐啷一声放下,又四处寻摸了一阵,不知从哪找到了一个丝瓜络,对着奁式炉刷起来。
“岳娘子,那是熏香用的,你这是要用它盛鱼?”吉敏简直哭笑不得。
“总归是个不漏水的盛器,什么都盛的,为什么就盛不得鱼?”
吉敏无语凝噎,转头看苏景轩面色苍白,就要扶他回屋。苏景轩摇头:“去,搬把椅子出来。”
吉敏看了看挽起袖子大开大合的岳鹰,嘀咕道:“原指望她来治病,怕不是来气人的。是该好好看着她,不然还真能把天都捅个窟窿。”
苏景轩只做听不见,强迫自己盯住她翻飞的红色裙边,不知过了多久,突兀的心跳声终于渐渐消失。又喝了半盏热茶,连被冷汗浸透的手心也慢慢干爽。
他暗自惊喜,犹如即将溺毙之人看到了湖面上的光亮,让他对自己的病情,生出了久违的信心。
岳鹰忙着往炉里运水放鱼,又累得吭吭哧哧地把荷花缸里的水全部倒出来,却仍没有找到那个耳坠儿。她顿时气馁:“许是掉路上了,我沿途再出去找找。”
“慢着……”苏景轩伸出去阻止的手僵在半空,又慢慢收回,“那耳坠儿细小又有些分量。莫不是掉进缸底的淤泥里了?”
岳鹰皱眉思索了一阵,应道:“是这么个道理。不过这样一来,就要把这株荷花也先移出来,您不介意吧?”
“嗯,不介意。”苏景轩掩示着去喝茶,却喝到了满口茶叶。他放下茶杯,示意吉敏去续水。
吉敏捧着茶碗出来,见岳鹰一手撑着缸沿,头下脚上,整个人几乎要插进那口大缸里,不忍道:“郎君,虽说她厉害起来能打狼,但总归是个娘子。缸里的泥可有些年头了,要不我找人来帮帮她?”
“你很闲吗?”
吉敏:“……”
“你若清闲,把那炉子搬到河边再洗洗,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残味,闷坏了我的锦鲤。”
吉敏瞧了四下无人,一脸无奈地搬起了那个硕大的奁式炉,朝南角门走去。
荷花缸边很快摆满了岳鹰从各处搜罗来的工具,什么花锄,铁铲,铁钉耙,粗眼的竹筛,用来盛泥的烂瓦盆。苏景轩竟不知道自己的院子里,还有这么多东西。
“这淤泥肥沃,不仅种花好,当菜肥也是极佳的。”认真劳作的岳鹰卸下了惯有的防备,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。只是话一说完才记起他是苏景轩,又讪讪埋头继续铲泥。
苏景轩觉得自己此时要应她一句以示鼓励,憋了半日,终于说:“嗯,的确很适合种菜。”虽然他连怎么种菜都没见过。
难言的沉默里,岳鹰再没有抬头,而苏景轩也放心地追随那道红色,直到它们和她融到了一起,不再辣眼。
“阿鹰!你在做什么!”念禾的惊叫声打破了苏景轩的沉浸式治疗。原来天已正午,念禾这是带着婢女来摆饭。
念禾走出队伍,疾步到了岳鹰面前,扯了扯她的胳膊低声说:“你可知你眼下蓬头垢面,活像个农妇?”
岳鹰诧异:“我本就是个农妇啊!”
“你好歹是个客人,郎君不好说什么,但你也别太放肆!”
“你放心,这是他准了的。等我找到东西,会把这里收拾干净。”
念禾赔笑看了一眼朝这里张望的苏景轩,又低声咬牙警告:“就是找东西,也要用饭啊!”
岳鹰抬起胳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,脸上那道污泥印痕被她一擦,抹得更长了一些:“不打紧,我还不饿!”
念禾无语地闭上了眼:“你不饿,郎君不饿吗?他用了饭是要午歇的!”
“念禾,”苏景轩从椅子里起身:“不打紧,就让她在这里忙吧。”
念禾无奈,“哼”一声丢下岳鹰,跟着苏景轩进屋伺候。
院子里偶尔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,无端令人心安。那天的午睡,苏景轩做了一个悠长的美梦,梦见自己跟着一尾鱼畅游到了仙境。
一觉睡醒,荷花缸已经复原,忙忙活活的岳鹰却不知去向。
“人呢?”
吉敏回道:“岳娘子筛了半日的泥,也没有找到红珊瑚耳坠儿。被念禾拖回去洗浴了。”
苏景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。
“罢了,小的就认了吧。”吉敏苦着脸说:“小的去塘里洗炉,却不小心弄跑了鱼。派人捉了许久,奈何咱这翠湖太大。小的,小的求郎君责罚!”
苏景轩盯住被洗出本色的莲纹奁式炉半晌不动,忽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。
吉敏吓得腿脚一软,贴跪在地:“小人不是故意的,我这就让人进城,去花鸟市买最好的锦鲤。”
“我就要我的那条锦鲤,去,你把岳鹰唤来,让她赔我的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