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鹰隔着车帘责怪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,结果瞪到了放下来的布帘。
“你还坐着干吗?地上凉爽吗?”苏景轩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讥讽。
岳鹰木着脸,抱着朴刀跳下了马车。不远处树荫下,宋知韵在马车旁朝她招手。岳鹰赶忙跑了过去,尴尬的是,宋知韵唤的是苏景轩。
为着这个缘故,他施施然靠近时,还眉角轻挑斜了岳鹰一眼。
小厮们从马车上往下卸货,又一件件搬到一条桅船上去。在桅船旁边,还有一艘装饰精美的大船,岳鹰见过的所有船加在一起,也说不尽它的华丽。
她正看得两眼发直,徐风凑过来说:“这是京中的贵人派来接我们宋大娘子的,凭的就是她老人家的好医术。”
岳鹰看了眼宋知韵那张连皱纹都没有的脸,附和道:“宋大娘子就是厉害!西华山院不同凡响。”
“岳娘子,我发现你来清风苑这些天,人精灵不老少哦。这话说得是越来越动听了。”
岳鹰嘿嘿尬笑了两声。
“鹰儿,你过来!”岳鹰往周围看了一圈,确定宋知韵这次真的是在叫自己。
苏景轩和宋知韵的谈话已经结束,先行朝索梯那里去了。
宋知韵牵住岳鹰的手说:“鹰儿,因为那个病,我常年都不放心轩儿出门,这次也是拦不住他了。我只盼着你能守住他,让他逢凶化吉。”
岳鹰顿时有些紧张:“宋大娘子,上次的事你也见了,我真没那么大能耐。这次他是要去见什么了不得的红颜色吗?”
“诶,不用紧张。”宋知韵拍了拍她的手,“身边的人会提前打点好的。怕就怕有那些猝不及防的,就要靠你了。你旁的也无需多做,只要和徐风一起,时时刻刻不离他左右就是了。”
她朝宛青那里望了一眼,宛青趋步上来,递过一张银票。岳鹰双眼瞬间圆睁:竟足足有四百两。
她克制自己那只快克制不了的手:“宋大娘子,这是……”
“这是给你这次出行的报酬。”
“这……上次欠下的二百两,还没还您呢!”
“那个值什么的,再不需要提了。”宋知韵笑道,“如果轩儿平安回来,我另有奖赏。我说的寸步不离,你可记住了?”
岳鹰急忙把银票规规整整叠好,放入怀里,郑重点头道:“嗯,寸步不离。”
因为要寸步不离,岳鹰就在苏景轩的船舱里住下了。苏景轩看书看信时,她就画老虎,画自己的小像。
为了显得勇猛,她让自己身披兽皮,手拿钢叉,怒目圆睁。成像后,她左看右看,有那么一刹那,她似乎已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御虎英雄。
岳鹰暗暗点头,照本宣科,以这两幅画作版又画了若干张。然后她跑到舱尾厚着脸皮主动搭讪,忍耐着船娘东问西问的啰嗦,要来了半碗浆糊。
终于把硕大的舱房布置完毕,岳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:“好了,有了这些你就安心睡吧。我就在舱房外守着你。”
苏景轩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中的毛笔,一只手撑住下巴,正面含讥笑地看着她:“岳鹰,你是怕一只老虎镇不住鬼,又画了个山魈夜叉吗?”
“……”
岳鹰屏住呼吸,只觉丝丝缕缕的怒意上涌,忽的劈手把刚粘好的自画像一股脑撕下来,把它们通通从窗户里扔了出去。
晚饭时,苏景轩多次若有若无的没话找话,岳鹰只是埋头苦吃。
撤下饭菜后,岳鹰站在舱外甲板上吹风。瓦蓝的天空下,水鸟正展翅高飞,远山的轮廓逐渐模糊,依稀看得见上面茂密的树林。
清蓝色的水面,水光粼粼,不多时竟倒映出一弯明月。
徐风在一旁感叹道:“浩渺波平任舫游,水承舟楫意悠悠。长风助渡千层浪,顺意前行万里流。山啊山,就是你横陈如铁壁,对峙阻通途,也挡不住我。”
岳鹰倏然变色:“山怎么就挡你了,怎么就阻隔你了?!”
徐风:“……岳娘子,你这是……”
岳鹰心中烦躁,起身走到了舷侧板,继续朝着远处发呆。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敲窗声,苏景轩从舱窗里一手提着风灯一手递过来一幅画。
画面里,一个女娘手持朴刀迎风而立,风吹起她的衣角,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星辰和山海,端的是英姿飒爽。
岳鹰说不准哪里像自己,可她那抿起的嘴角,倔强的神情分明就是自己。
“你没学过画,难免不传神。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。”苏景轩声音温和地说,“只是以后再想作画,不要再画自己,更不要画我……”
他促狭地看了眼甲板上正仰天感叹的徐风说:“画他也是一样的。”
岳鹰把头扭到一旁,笑了。
苏景轩说:“好了,既然画已经修好了。明天就别瞎忙了,难得你不晕船,明日起就好好写契书。那几个错字,我都帮你改了,你照着临摹就好。”
岳鹰捏着画,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苏景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:“去找徐风把我的香盒拿来,今日有点乏了,我想早点歇息。”
徐风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隔壁的小舱,听见岳鹰敲门,笑眯眯开门说:“岳娘子,你的房间就在大舱隔壁的小间,方便你照看郎君。”
岳鹰疑惑道:“你不替他守夜了?”
徐风眼神躲闪着往后面看:“你看,我这次出门,原有些医术上的钻研。再说我的箱笼里全是药材,那个小间窄小,实在是周转不开啊……”
岳鹰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,比起当初袁英积病重时的衣不解带,让她跟苏景轩在一个有隔断的房间里共处一室根本不值得一提。
她点点头说:“徐大哥有大事要忙,就忙去吧。伺候人的活儿我也干习惯了。我来取他的香盒。”
徐风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,反应过来竟有些感动。他取来香盒,沉吟了一会儿说:“岳娘子,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。”
看他一脸严肃,岳鹰忙郑重回道:“徐大哥请说。”
“岳娘子可去过京城?”
岳鹰笑道:“不瞒徐大哥说,这次是头一遭。”
“你可会制香?”
岳鹰摇头:“我不懂那些劳什子。”
话一出口,她突然想起徐风拿走香盒时的情景,忙解释说:“徐大哥,那天你问起的香丸是我从外面买的,不知有什么不妥?”
徐风含笑:“岳娘子日日不出清风苑,请问你是什么时候买的?”
“我……”
“还有,若是岳娘子在外面买的,又是哪家?我倒是想去问一问这卖家为何往里面添了春意醉?”
“春意醉?”岳鹰茫然,“不是说是什么脑吗?”
“传闻中,春意醉可使男子情根深种。至少,京城闺阁女子,有一段时日对此深信不疑。”
岳鹰的脸开始发烧。徐风道:“岳娘子,翠湖别院不是净地,你与人交往,要小心为上啊!”
岳鹰还待询问,他已经闭上了舱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