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,苏景轩干脆闭门不出,再没有提起过岳鹰。
渡船在一片烟雨迷蒙中终于靠了岸。吉令把一把油纸伞高高撑在岳鹰头顶,劝道:“岳娘子,路远地滑,这还下着雨,你就别再客气了,跟我去马车上坐吧。”
岳鹰恭敬说:“阿令小哥,谢谢你一片好意。岳鹰粗糙惯了,还是和大伙一起走回去吧。”
吉令还想上前劝说,马车的窗帘重重放下,苏景轩在车里说:“阿令,就你话多,再不上来,也不用回别院了!”
吉令焦急地看了眼岳鹰,跺着脚叹了一口气道:“唉,小的来了,小的这就上车!”
马车飞驰而去,溅起一道泥水,从窗口处扔下一把油纸伞,落在几丈外的路边。
卸货装车的小厮捡来伞递到岳鹰手里说:“岳娘子,咱们的货一会儿就装齐,你身上的伤才好,还是少淋雨吧。”
岳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,接过伞点头致谢。江面上水雾朦胧,渔船并排停靠在码头边,在水中微微飘荡。
三个月前,她跟着哥哥们出门的时候,以为船会顺利抵达怀州,以为所有的难题会迎刃而解。到最后,她却来到了这个陌生的码头。
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,隔出了个无雨的世界,但她知道,外面就在下雨,这伞也不是她的。
船上的货还在陆续往下抬,岳鹰放下伞,冲过去帮忙抬起了一口箱子。
回去的时候,衣衫已经湿透,吉令站在别院大门前张望。看到她跟着车过来,急忙凑过来说:“岳娘子,你可回来了。咱们清风苑那条锦鲤又不见了,你快去找找吧。”
锦鲤好好躺在奁式炉里,只是有点无精打采。
苏景轩见她湿淋淋进来,继续往奁式炉里抛洒鱼食:“既回来了,就好好用热水泡一泡。别回头生了病,又托故不好好当差。你可别忘了,那只长得俊的锦鲤,此刻还在翠湖里挨饿呢。”
岳鹰自知和他多说无益,直接出了门,回了自己的抱厦小间。她打来热水擦了擦身子,躺在小床上打算起下一步的行动。
一直等到入睡,也不见彩儿回来,岳鹰有心找来吉令问一问,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行动。次日清晨,她早早出了院门,朝东偏院去。
沿途遇到几个眼生的小丫头,都殷勤地向她打招呼,岳鹰只好尽量躲着人,绕道进了东偏院。
东偏院里的人都不在,只留一个留着双髻的小丫头看门。岳鹰试探着问了句彩儿在哪,她的脸上就立马浮出了一丝轻蔑:“你说她啊,她自以为攀了高枝,早不跟我们这些人来往了,谁又知道她去了哪里!”
岳鹰又只好问她静禾在哪。小丫头这才热情起来,走到门口给她指路:“你从前面先上栈桥,穿过湖心亭后,沿着西南方向的栈桥直走到头。静禾姐姐此时正在西外厅,清点郎君带回来的货物呢。”
岳鹰依言上了栈桥,朝湖心亭走去。这里的栈桥不像清风苑旁的栈桥那般牢固,偏偏离湖心亭又远,人走在上面一步一晃,不多时竟有些发晕。
岳鹰暗笑自己没用,紧挽拦绳,盯紧脚下,一步步走过去。远远看见湖心亭的石椅,她急走两步,一屁股坐下喘息。
“一大早上就躲懒,这鱼莫不是长了腿脚,要你满院子去找?”
最粗那根木柱后转出一人,正是不知何时就到了这里的苏景轩。岳鹰起身,默默地退到了一边站着。
“你……”苏景轩看到她的动作,停住要走过来的脚步说,“你不好好找鱼,乱走什么?”
岳鹰说:“我要去西外厅找人,找鱼的事,回头再说吧。”
“算你识相。”苏景轩如释重负道,“我刚好也要去西外厅转转,你随我来吧。”
岳鹰站在不动,苏景轩停下来等她说:“还不快来,等我走远了,栈桥晃起来,你是又要抱住拦绳打转吗?”
岳鹰跟在他的身后,清风抚起他锦缎般的发丝,又轻轻散落在肩头。前面是如镜的湖面,和一眼看不到头的桥面。
他的背影是诗书浸染的风华,是金玉堆出来的气度,是从容安宁,是温和善良,是岁月静好,更是她一生难以比肩的奢望。
岳鹰任自己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如暗潮般涌动,只希望这条路能远些,更远些。然而,还是这条路还是到了尽头。
她止住脚步说:“我忽记得,眼下还有一件事要忙,就不同郎君一起进去了。”
不等他答应,岳鹰夺路而逃。身后传来他的声音:“我劝你别总想着往西华山院里找宋姨告状,她在京城且要待上一段日子呢。”
岳鹰脑中凌乱,发足奔远,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躲了半日,才终于等来了带人布饭的静禾。
静禾听她打探彩儿的消息,犹豫了一会儿后,拉着她走到偏僻处说:“我听人说,彩儿这丫头糊涂,不知怎的惹恼了郎君,被罚到别院北边的浣洗房去了。”
浣洗房主要负责浣洗各院换下来的帐幔布匹,还有一些前院管事的衣物,总共也就三四个人当差,是月钱最少活儿又最劳累的地方。
岳鹰找到她的时候,她正埋头在半人高的衣堆前搓洗,污水泥衣,头发凌乱,更衬得小小的身形如纸片般单薄。
就在那一瞬,岳鹰息了继续追问那件事的念头。
彩儿听到她呼唤,茫然抬起头来,等看清是她,当即就红了眼睛。
岳鹰接过她手里的衣物,问:“沾了这么多泥巴,洗到何时才是尽头?不如带到湖边,三两下就洗净了。”
彩儿忙说:“这可使不得,郎君喜欢翠湖洁净,别院里明令禁止在湖里洗衣。”
是啊,这琉璃般的世界,哪容得她们这些乡间的做法。岳鹰起身打来井水,换了一大盆水,继续帮她清洗着说:“彩儿,是谁把你派到这里的?”
彩儿的眼眶又红了:“那日我起床后正在打扫,前院管事突然下令,让人把我带到此处来。”
“你可还习惯?”
“自然是不习惯。”彩儿擦着眼泪说,“她们欺负我是新来的,什么活都派给我干。”
岳鹰说:“你要想想法子才是。有些人就是喜欢欺软怕硬,只有制住了她们,才能得自在。”
彩儿道:“她们都是静禾身旁的,又打定了主意要针对我,想要制住她们谈何容易?鹰儿姐姐,不如你帮我朝郎君求情,我回哪个院子都好,就是再不想在浣洗院里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