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雨如织,岳鹰在街道拐角停下,反过身对着七郎吼:“回去!回去!再敢跟来,我再不理你。”
张氏从后面跑过,越过一个摔在泥地里捶地大哭的妇人,越跑越快,朝官衙而去。岳鹰急忙跟了上去。
七郎在妇人面前顿了顿脚步,刚要去扶她,那妇人自己从泥里爬出来,也朝衙门跑去。
他犹豫了片刻,正要迈开步子朝前,却被人一把揪住后脖颈。
一辆马车慢慢逼近,苏景轩撩开车帘,对着挣扎个不停的七郎说:“衙门里正要凑够一百个童男童女,去祭河神,你这是赶着去送死吗?”
七郎哭喊道:“放开我,我要去救春妞!我要去救春妞!”
苏景轩挥了挥手,黑衣人一掌下去,七郎的哭叫声戛然而止。黑衣人把他夹在腋下,快步离开。
马车沿着石子路快速朝前,在即将抵达衙门的路口,追上了一起狂奔的岳鹰和张氏……
岳鹰醒来的时候,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卧室。她猛地坐起,正对上苏景轩的目光,急切问道:“我嫂子呢?”
“你嫂子和那个成事不足的一起送回月华巷了。”苏景轩说,“她儿子还在那里呢。”
岳鹰弯腰提鞋,责怪道:“你有病吗?你干嘛要打晕我?春妞被送走了吗?”
苏景轩转身推开木窗,嘈杂声从窗边传来。岳鹰跟向前去,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阁楼上,恰巧能清清楚楚看见衙门前聚着一群男女。
为首的老人须发尽白,嘶哑着嗓子哭喊着什么,人群里低沉的呜咽声隔着雨声传来,听得人心头发紧。
苏景轩说:“你且看吧,这河祭成不了。”
“就凭我们这些百姓吗?”岳鹰道,“他若是个听人劝的,也不能是个狗官。”
苏景轩掩下窗子,说:“他自然不会把百姓放在眼里,但也最怕把这点心思放在明处。你放心,最迟不到明天晚上,他们都会安然无恙。”
岳鹰看他说得笃定,知道他是有所安排,开了门说:“走吧,咱们回去再商议吧。”
苏景轩在椅上坐下说:“回哪去?以后就住这里了,你也好事先熟悉熟悉生意。”
岳鹰隔着门往楼下望去,黑漆漆的空无一人,依稀是个铺面。而阁楼上,似乎只有这一个卧房。
“这黑漆漆的,连口吃的都没有,怎么住?还是先回月华巷商议救春妞的事吧。”
“你不守在这里,他们晚上偷偷把孩子们运走怎么办?”苏景轩盯住她凝眉苦思的样子,嘴角缓缓浮出笑意,接着摸出一个火折轻轻一吹,燃了灯笼,握着她的手说,“走,我带你下去寻吃的。”
指尖慢慢变得滚烫,岳鹰下意识就要甩开,却被他紧紧握在手心。两人默不作声地斗着法,在拐角处差点双双跌下楼梯。
岳鹰顺势推开他,在前头跑下了楼梯。苏景轩理了理衣领,微笑着缓步跟了下去。
这是一个尚未开张的铺面,后面有一方小院。但是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这里面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,还有一孔可以直接舀到水的甜水井。
“你顺便打桶水过来,这火,咳,这火已经生起来了,咳咳咳……”
不知什么时候,苏景轩已经坐在灶前生火,浓烟滚滚简直要把灶屋燃着。
岳鹰灌了半桶水,滋啦加进锅里,又一把揪起苏景轩,把那些塞了满灶的柴火退出多半,丢进落雨院里。直到她呛咳着重新燃着了灶里的木柴,屋子里的浓烟才渐渐变少。
苏景轩殷勤地用袖子替她赶着烟,边赶边说:“怪不得我燃不好,下雨天的柴也太难燃了。”岳鹰抬眼见他一脸锅灰,鬓发处更是乱糟糟一团,不觉噗嗤笑出声来。
苏景轩还以为自己得到了赞许,愈发得意,凑到她跟前,要看她烧火。
岳鹰被他挤得无奈,直接塞了根柴在他手里,命令道:“你来烧火,我去备饭。一根一根加,再灭了,晚饭便不用吃了。”
苏景轩立马把腰挺得直直的,一本正经地加起柴来。
厨房里吃食不多,却也菜肉俱全。岳鹰随手煮了一锅肉糜粥,又凉拌了一道黄瓜小菜。两人围在灶火前吃着,烟火氤氲里,岳鹰竟依稀返回到,和阿爹围炉烤肉的日子。
吃过饭,岳鹰打来温水,递了块帕子过去,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苏景轩说:“别老是跟着我了,洗漱了就赶紧休息。明日春妞再回不来,我是要不依的。”
苏景轩眼看她就要下楼,急声道:“不是说让你留在此处查看吗?若是半夜他们把人送走,你可怪不了我。”
岳鹰想了想,还是叹了口气说:“我下去洗漱,今夜就守在这里。你快些睡吧。”
屋里的雨声越来越大,岳鹰伏在窗棂上沉沉睡去,忽觉自己被人抱起,轻轻放在床上。紧跟着,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,理了理她鬓间的头发,又替她拉上布衾。
岳鹰不敢睁眼,不多时竟又昏昏睡了过去。睡梦里依稀闻到烟熏的味道,岳鹰一个激灵起身,发现天已然大亮,苏景轩不知去了哪里。
她环顾四周,猛地想起什么,快步奔下楼去。
灶屋里,果然已是一片狼藉。瓜啊菜啊的倒了一地。烈火烘烤下,铁锅烧得通红,岳鹰未来得及阻止,苏景轩一瓢冷水下去,铁锅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。
看见岳鹰过来,苏景轩如犯错的孩子一般,把水瓢藏到了身后。岳鹰又好气又好笑,上前探了探那口见了灶底的铁锅,道:“走吧,我带你出去吃。”
雨后初晴的天气,街市上只有几个摊位。两人找了一处坐下,要了两碗馄饨。
隔壁桌上,一个吃馄饨的轻声说:“……他原就是个神棍,之前为着骗财出了人命。不知怎的游荡咱们这里,若真由了他,就有的苦头吃了。”
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说:“哼,当我武清县里没有士人了吗?我这就去联络有功名的上书请愿,你继续去探听消息,万不能让这帮奸佞遂了愿。”
两人相跟着离去,岳鹰抬头,看清两人是读书人装扮。晨雾里,一个丫鬟装扮得女子与他们擦肩而过,朝馄饨摊走来。岳鹰立马回身挡着苏景轩说:“闭眼。”
“怎么了?”苏景轩故意绕过来去看,被岳鹰一把捂在眼上,“不想晕快点闭眼。”
苏景轩笑道:“不过一个红色的头花,又有你在身边,它还吓不住我。”
岳鹰犹豫着撤下手指,苏景轩笑吟吟看着她道:“只是她戴着终究是难看,这世间只有你穿红色好看。”
丫鬟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不悦地往这边看了两眼,指着刚煮好的两碗馄饨,对摊主说道:“我们家娘子最不耐烦等,就直接把这两碗给我装上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