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开学的时候，凌晨老被学姐们围追堵截，有时候躲不过去了还会被调戏一下，因为有些听不懂她们说的什么“tp”啊、“鸡仔”啊、“蚊香”啊、“撞号”之类的词，好学的她还特意去问了叶佑宁，然后叶佑宁就应她要求，给她找了些文字和图片的资料。
结果第二天，叶佑宁就看到凌晨逃跑得更快了，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就先溜为敬，她一直觉得是凌晨看到资料之后连夜爬上崆峒山，所以也没敢跟凌晨说自己喜欢秋队，有余力的时候还帮着她引走一些“敌人”。可是后来，她们在学校里看到一些同性情侣腻腻歪歪时，凌晨也没表现出厌恶，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好奇和欣慰。
这下叶佑宁就拿不准了，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。时间一长，她发现凌晨其实就是平等地不想跟任何人谈恋爱，而且非要说的话，她对待女性的宽容程度比男性高多了。碰到女生靠近，她只是单纯离开，偶尔被缠烦了也只是强硬拒绝；可要是碰到那些不顾警告靠近的男性，她会直接给人押到保安室去。
渐渐地，叶佑宁也觉得凌晨确实有些“姬崽”的潜质了。
只是，她并没有猜到凌晨躲着那些人的最主要原因——害羞。
凌晨上学的那几年一直埋头学习，对于感情方面的事也只是知道最低限度的知识，根本听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“黑话”，一开始只是单纯觉得麻烦不想跟人交往，可自从看了叶佑宁给得那么直白的18+++内容后，直接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，她可从没想过两个人还能这样……然后由于过于害羞，就用心理暗示把那些图画封存在记忆深处了，但大脑还是下意识地产生保护意识，让她远离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人，而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人，自然也就友善了。
可没想到……现在竟然轮到她对别人有非分之想了？！
凌晨瞳孔地震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而且随着疑问得到了解释，当时被她封印起来的记忆裂了口子，开始一点点复苏、重现。凌晨怕自己的思维受到涩图影响，一发不可收拾，赶紧关掉帖子、闭上眼睛在心里数质数，完全不敢去看叶夕。
大约过了五分钟，凌晨终于把大脑里的黄色废料全都打包扔了出去，长长地松了口气，睁开了眼睛。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敢看叶夕，生怕一眼破功，只能继续看手机。
等她解开锁，发现刚刚只退出了帖子，没有退出论坛，而此时的论坛首页上正挂着一个高亮的热帖——【震惊！北安的英雄竟然是怪物！】
凌晨眉头一皱，直觉不妙，悬在屏幕上方的大拇指有些颤抖。
她第一反应是自己跟叶夕暴露了，纠结要不要点开。理智告诉她，不要点开；好奇心告诉她，点开看看到底在说什么。
可是，她们都有装甲的保护，应该无法被机器清楚拍摄下来啊？不对，最后的时候，叶夕的装甲被破坏了！
想到这里，凌晨立刻点了进去。
【兄弟姐妹们！我终于拍到了“银狼”的清晰照片！竟然真的是狼！[图片.jpg][图片.jpg][图片.jpg][图片.jpg]好家伙，原来是拟兽种啊！好少见。】
【怪物间的自相残杀？】
【距离有点远，看不清啊？公的母的？就能看到两只耳朵。】
【公的母的有意义吗？怪物就是怪物！之前大家竟然还管怪物叫英雄，恶心。】
【拟兽种出现了？这几年真的很少看到关于拟兽种的报道，难道他们就这样藏在我们身边？】
【你看后面那个模糊的身影，就是怪物的同伙吧？】
【哼，什么英雄！我看就是那些怪物的阴谋！我是事故亲历者，就住在事发的公益小区，我们好好地准备过年呢，突然有怪物来大肆破坏！还有个绿色的东西弄出动静从窗口飘过，把好多人石化了！幸亏我当时在厕所，结果一出来，我朋友全成石头了，现在都没恢复！真要是英雄怎么不救人！还是后面星盾的人来了才把那些怪物都抓走，我亲眼看到那两个所谓的“英雄”落荒而逃！】
【对，我也听酒友说了这事，当时怪物们打得不可开交，完全不管平民，星盾的人准备把他们也抓起来来着！可惜被逃掉了。】
【啊？真的啊？难道是他们在内斗或者真的是让咱们放松警惕的阴谋？】
【我就说有反转吧！】
【人都保护不了，叫什么英雄？】
咔——
一声断裂的脆响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，正在玩消消乐的叶夕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，却看到凌晨一脸阴沉，手中的手机屏幕蛛网遍布，连机身都有了些许弯折。
叶夕连忙爬过去，抽出报废的手机，把她的右手拉过来仔细检查，直到确认凌晨的手没受伤才松了口气。幸亏凌晨的手机壳是软胶的，替她挡了断裂的框架，要不她的手绝对要挂彩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难道是不适应力量增长，没控制住？”
最近叶夕能控制住更多了力量，凌晨也受到她的影响力量增强，更加偏向拟兽种了。这么短时间的力量增长，不适应也正常，可明明凌晨之前没有出现过这类问题啊？
“没、没什么……”
凌晨抽回自己的手，眸光暗淡。
刚刚看到一半的时候，在她眼中就已经不是单纯的文字了。而是当葬礼后，周围那将人一点点推入深渊的话语。
“孩子，别伤心，你父母是大英雄，他们会在天上保护你的，在地上有我们帮他们照顾你。你放心，有什么需要就跟叔叔阿姨们说。”
“嗯，谢谢叔叔阿姨。”
“哎，真可怜，这么小的孩子就成了孤儿。不过政府给了那么多补贴，应该能活得挺滋润的吧？”
“……”
“小晨啊，要不跟舅舅舅妈去住？表姐家就她一个孩子，大姨年纪大了，听到这事还住院了，也就我们能收留你了。放心，你是烈士子女，我们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——没见过一次的表舅一家……不能信陌生人的话。
“哎呀，凌家还真是满门忠烈啊，老夫记得从上上辈开始，就一直在为国家和人民献出生命，啧啧啧，原本家族还挺大的，现在就剩一个人咯。孩子，坚强些，你要继承他们的意志，可不要给凌家的英烈们丢脸啊。”
——凌家的意志？丢脸？只要死了，就能继承了吗？我现在就去死？
“出来了！出来了！我们是xx传媒的记者，请问你就是游乐园袭击唯一的幸存者吗？听说你的父母在最后帮忙疏散了很多人，还与歹徒搏斗争取了大量时间，请问……欸欸，等一下！啧，这小孩好拽啊。”
“看啊，她就是爆炸后的唯一幸存者，怎么活下来的？好邪门啊。”
“烈士遗孤哎，这一下就暴富了，高考还加分，平时生活和工作还有政府帮助！”
“好像还是凌家的人。”
“凌家？传说中最长命也活不过五十，大部分人都死于非命的那个？”
“就是啊，就是那个有名的英雄世家，跟中了什么诅咒一样，所有人都不要命似的，遇到事第一个往前冲，我看啊，这个孩子将来也一样。”
“除了凌家，不是还有叶家和顾家吗？听说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职责。”
“哎呀，有这样的舍己为人的人在，咱们是能安心很多啦，但是孩子也挺可怜的。唉……”
“他们祖上传下来的祖训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家卫国、保护百姓，这是他们的责任，有这样敢于担当的家族在，是大家的福气啊。”
“既然他们就是为了保护百姓，为什么还死了那么多人！呜呜，我可怜的孩子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活下来。既然是英雄世家，是警察，为什么还打不赢一个恐怖分子！呜呜……我的孩子啊……”
——英雄……就要救下所有人吗？就一定要舍弃生命吗？用生命，保护这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？
一开始，凌晨还正常地对来安慰她的人有所回应，后来，周围人说的话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。
“英雄”这个词，对凌晨来说就像是诅咒，是压得她无法喘息的巨石。只要背上这个词，就仿佛套上无数枷锁，生命也不再属于自己，而是属于“价值”。
那一天，凌晨发现了，“英雄”也只是大部分人口中的谈资。除了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，英雄用生命换来的只不过是“人血馒头”，是别人眼中的“剩余价值”，甚至还会遭到另一些人怨恨。等时间一过，甚至不用七天，大部分人就会将这件事遗忘，可能几年之后又因为其他事，又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嚼一嚼，然后再次消失在历史中。
她不愿让自己好不容易留下来的生命、让父母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，再次成为人们的谈资，直到消耗完最后的价值。
她不会随随便便就为什么付出生命的，她想活着。如果真的有什么“诅咒”，那她的生命，一定要留给有价值的人和事。
这个价值，由她来定！谁都别想用任何理由胁迫她！
当然，凌家并没有什么诅咒，有的只是几千年积累下来，铭刻进骨血中的赤诚之心罢了。
“阿晨！阿晨！你看看我！还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陷入自己精神深处中的凌晨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，迷茫的抬眼看了一下，发现叶夕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。
“阿夕？怎么了？”
“你问问我怎么了？你刚刚吓死我了。”
见凌晨有了回应，叶夕松了口气，将报废的手机还给了她。
“你刚刚突然就把手机捏坏了，跟魇住了一样，怎么叫你都不理我。真是吓死了，是看到什么东西了？”
“没事。”
凌晨把头扭向一旁，淡淡地说道。
刚刚不小心激发了ptSd，明明决定“摆烂”之后没怎么出现过了，凌晨一时有些没控制住。
她不想把帖子的事告诉叶夕，毕竟拼命的是她，被骂的人还是她。叶夕平时似乎也不关注这些网上的消息，不告诉她她应该就看不见，省得她难过了。
世界破破烂烂，小狗缝缝补补，结果还有人嫌小狗手艺不行？你行你上啊，不上别逼逼。
明明是他们自说自话把人当成了英雄，到头来又这样。疯狂造神之后，发现对方并不如自己所想那么完美，然后就要自顾自地把人毁了？
搞笑。
“那我可以抱抱你吗？”
就在凌晨在心里把那些网友骂了不下一百遍时，叶夕突然笑着向她张开了双臂。
“干什么？”
凌晨有些警惕地向后缩了一下。
为什么要抱她？看她可怜吗？
“想要你安慰安慰我。”
“嗯？”
凌晨愣了一下，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。
“难道不是有人骂我吗？所以想让你安慰安慰我。”
“！”
叶夕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意料之外，但叶夕说的这句话，让凌晨没有了拒绝的念头。
见她身上的尖刺消失，叶夕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允许，便抱了上去，渐渐收紧手臂。
“你、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凌晨瞳孔微颤，难以置信地问道。
叶夕摇了摇头，在她耳边轻声说：
“我之前在暗处跟你了四年，那些人怎么对你的我都知道。能让你失控的，肯定是看到了相似的场景。虽然我没有昨天结束战斗后的记忆，但我知道，我的装甲被破坏了。顺着这个思考下去的话，只有可能是我的真实身份曝光，他们接受不了。”
“你这么聪明？”
“咳，其实是刚刚软件推送的，我就正好看了那么一眼……”
“……”
凌晨沉默了一下，然后抬手抱紧了叶夕。
“你不伤心吗？明明拼命救人，却还因为是拟兽种、因为没有救下全部的人，被那些安逸地坐在家里的人骂，甚至要被自己救过的人骂。”
“还行，习惯了。其实一开始我没有装甲，经常被别人当成怪物逃离，这身装甲被做出来……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。不过被石化的那些人也不算没救下吧，美杜莎可以解开的，就看星盾怎么撬开她的嘴了。”
“那你还要继续拯救那些人？”
“这是我的责任。不论他们怎么对我，这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。”
叶夕微笑着告诉了她自己的事情。
“我是拟兽种，天生就带着罪恶的枷锁。是阿爹阿娘让我有了人心，我才会与你见到的那些家伙不同，否则，我现在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。一开始，我只是想能顺手救一些人，可幻兽突然入侵了北安。
当时我与一头叫不上名字的恶兽争斗，不慎断了一臂，是一个道士路过救了我。他看出我与幻兽有关，但他没有说什么，反而夸我是好人。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没被我吓到，反而还夸我的人，为了报答他，我跟着他一起前往他所行的目的地，不知不觉成了朋友。可到达之前，我并不知道他是去献祭的。
在他献祭前，我曾问他为了不认识的人献出生命值得吗？他说侠之大者，为国为民，如果不把幻兽拦在这里，那死的就不只是他们，而是应夏大地、甚至全世界的几亿人、几十亿人，他们祖师爷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。
一场北安保卫战，九个阵眼，九人生祭。大战持续了七天，牺牲了数百人才将幻兽驱逐。看了这样的事，我不觉的我还能置身事外，更何况我本就是拟兽种。我不为成为英雄，只为求得安心。”
叶夕的话语沉稳而坚定，凌晨第一次知道了她为什么而战。虽然叶夕只说是“求得安心”，不在意别人说什么，但凌晨知道，若不为自己的身份所困扰，叶夕又怎么会不安呢？
离群的小狼独自来到人类的世界，面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物，怎么可能不孤独呢？
原来，她们是一样的，但又不太一样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凌晨按捺着心疼，点了点头，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英雄什么的无所谓，但是……请不要离开我。”
“啊？”
叶夕愣了一下，没反应过来，还感觉自己被抱得越来越紧。
“既然你来到了我身边，那就不要抛下我。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……”
可以忍受孤独的前提是一直独自一人，但叶夕进来了，打破了凌晨与孤独对峙的平衡。她已经把叶夕当成了家人，就意味着她无法再忍受孤独、忍受家人把她丢在原地。她可不信什么人死后会“在天上保护她”，她只想要人活着陪在她身边。
温热的湿润滴落在叶夕的脖子上，她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。她想，这还是四年来，第一次见到凌晨释放出自己的情绪。
“我……答应你，绝对会一直陪在你身边。你知道的，我很强，还有不死鸟的祝福。”
叶夕拍了拍凌晨的后背，柔声道。
脖子上的湿润感越来越多，但对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。叶夕想放开她去拿点纸巾，但是她不放手，也推不开，甚至抱得更紧了。叶夕无奈只能放弃，怕她再用力气的话，就会把刚愈合的肋骨又勒碎了。
她知道，凌晨只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在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