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宜雨站在汉正街的街口,手里捏着刚从邮局取出来的六张汇款单。
三十万。
这笔钱在1990年的武汉,足够买下半条街的商铺,但他要的不是商铺,而是流动的资本。
搪瓷痰盂里的现金已经洗白,现在它们变成了邮局汇款单上的数字,安全地躺在国家邮政系统的账本里,谁也动不了。
“雷哥,接下来怎么干?”大建站在他身后,手里推着那辆改装过的永久牌二八大杠,后座的铁皮箱已经空了,但车架上的暗格还在,那是他们未来生意的保障。
雷宜雨没急着回答,目光扫过汉正街熙熙攘攘的人群。
小贩们推着木板车,吆喝着“热干面三毛一碗”“二厂汽水两毛一瓶”,国营商店门口排着长队,人们攥着皱巴巴的工业券,争抢着新到的“飞跃牌”胶鞋。
而在这些杂乱无章的摊位之间,他看到了一个机会——流动商摊。
“大建,你知道武汉关码头那些废弃的集装箱吗?”
大建一愣:“集装箱?那不是外贸公司丢在那儿的废铁吗?”
雷宜雨嘴角微扬:“废铁?不,那是未来的商铺。”
武汉关码头,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堆在江边,风吹雨淋,无人问津。
这些铁皮箱子是80年代末外贸公司进口货物后剩下的,既不能重新出口,又没地方存放,最后被丢在码头,成了老鼠和流浪汉的窝棚。
雷宜雨走到其中一个集装箱前,伸手敲了敲铁皮,沉闷的金属声在江风中回荡。
“老吴,这玩意儿能改吗?”
修车匠老吴蹲在地上,嘴里叼着半截“大前门”,眯着眼打量集装箱:“改?你想改成啥?”
“商铺。”雷宜雨淡淡道,“能拆能装,能推着走的那种。”
老吴吐了口烟圈,咧嘴笑了:“你小子疯了吧?这铁疙瘩少说两吨重,你推得动?”
“不用推。”雷宜雨从兜里掏出一张图纸,摊开在地上,“底部加装四个轴承轮,侧面开折叠门,顶上焊遮阳棚,内部用木板隔成货架。”
老吴盯着图纸看了几秒,突然抬头:“你要做流动摊贩?”
“不是摊贩。”雷宜雨摇头,“是信用代购。”
三天后,武汉关码头。
五个废弃集装箱被改造成了移动商铺,底部装了轴承轮,侧面是可折叠的铁皮门,内部用木板隔成货架,顶上还焊了遮阳棚。
雷宜雨站在第一个集装箱前,手里拿着一块木牌,上面用红漆写着——
“雷氏信用代购,预付30%定金,三天无理由退换。”
大建瞪大眼睛:“雷哥,这……真有人买账?”
雷宜雨没说话,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传单,递给大建:“去汉正街发,重点发给那些排队买不到‘凤凰牌’自行车和‘蝴蝶牌’缝纫机的人。”
传单上只有简单几行字——
“紧俏商品,提前锁定!雷氏信用代购,预付30%定金,三天内无理由退换,汉正街武汉关码头1号集装箱。”
大建咽了口唾沫:“这要是没人来……”
“会来的。”雷宜雨淡淡道,“因为整个武汉,只有我们敢承诺‘无理由退换’。”
汉正街的商贩们很快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“集装箱商铺”。
起初,没人敢信。
“预付30%定金?骗钱的吧?”
“三天无理由退换?国营商店都不敢这么搞!”
但很快,有人试探性地交了定金。
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,攥着皱巴巴的工业券,犹豫了半天,最终掏出15块钱:“我……我想订一辆‘凤凰牌’自行车,真的能三天拿到货?”
雷宜雨点头,接过钱,写了一张手写收据,盖上自制的“雷氏商行”红章:“三天后,凭这张票来取货,不满意随时退。”
男人半信半疑地走了。
第二天,雷宜雨带着大建和老吴,骑着改装自行车,直奔武汉自行车厂。
厂门口,保卫科的人拦住了他们:“干啥的?”
雷宜雨从怀里掏出一叠外汇券,递过去:“兄弟,行个方便,我们想批点自行车。”
保卫科的人盯着外汇券,眼神变了。
1990年,外汇券比人民币还硬,能换到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“特供商品”。
半小时后,雷宜雨见到了销售科的负责人。
“你要多少辆?”
“五十辆‘凤凰牌’,现款现货。”雷宜雨拍了拍手里的蛇皮袋,里面装着刚从邮局取出来的现金。
负责人愣了一下:“这么多?有批条吗?”
雷宜雨笑了:“没有批条,但有外汇券。”
他掏出一叠绿色外汇券,推了过去。
负责人盯着外汇券,沉默了几秒,最终点头:“行,我给你开单子。”
三天后,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回到武汉关码头,看到1号集装箱门口停着一排崭新的“凤凰牌”自行车。
他瞪大眼睛:“真……真能拿到?”
雷宜雨点头:“现货,不满意可以退。”
男人激动地掏出剩下的35块钱,推着自行车走了。
消息很快传开。
“武汉关码头有个‘集装箱商铺’,能提前订到紧俏货!”
“真的能退!我邻居昨天退了‘蝴蝶牌’缝纫机,钱一分不少拿回来了!”
短短一周,五个集装箱的订单爆满。
雷宜雨的“信用代购”模式,彻底颠覆了汉正街的传统交易规则——
1.预付30%定金,锁定紧俏商品。
2.三天无理由退换,不满意随时退款。
3.流动摊位,哪里需求大就往哪里搬。
周瘸子很快坐不住了。
汉正街黑市,周瘸子拄着枣木拐杖,脸色阴沉地盯着手下:“查清楚了吗?那小子从哪儿搞的货?”
黄毛青年低着头:“武……武汉自行车厂,他直接拿外汇券批发的……”
“外汇券?!”周瘸子猛地一拍桌子,“他哪来那么多外汇券?!”
没人敢回答。
周瘸子眼神阴鸷:“去,给我砸了他的集装箱!”
武汉关码头,夜。
雷宜雨正清点当天的订单,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
大建猛地推开门:“雷哥!周瘸子的人来了!”
雷宜雨眼神一冷,迅速合上账本,从集装箱底部抽出一根钢管。
“几个人?”
“五六个,都带着家伙!”
雷宜雨冷笑,从怀里掏出那台“温州产山寨录音机”,按下播放键——
“防汛沙袋填的是江滩淤泥……”
录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。
他拎着钢管走出集装箱,看着不远处举着火把的黄毛等人,淡淡道:
“周瘸子让你们来的?”
黄毛脸色一变:“你……你别狂!汉正街的规矩,不是你说了算!”
雷宜雨没说话,只是晃了晃手里的录音机。
黄毛咽了口唾沫,最终咬牙挥手:“撤!”
第二天,周瘸子亲自来了。
他拄着拐杖,站在1号集装箱前,脸色阴沉:“小子,你到底想怎样?”
雷宜雨坐在集装箱里,慢条斯理地泡了杯茶:“周老板,生意各做各的,何必动粗?”
周瘸子冷笑:“你抢了我的生意。”
“汉正街的生意,从来不是谁的。”雷宜雨放下茶杯,“你想要分一杯羹,可以谈。”
周瘸子眯起眼:“怎么谈?”
雷宜雨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,推了过去:“合作。”
合同上只有三条——
1.周瘸子负责汉正街的地面关系,雷宜雨的集装箱商铺不受干扰。
2.雷宜雨每月支付周瘸子10%的利润,作为“保护费”。
3.双方共享货源渠道,周瘸子不得再派人骚扰。
周瘸子盯着合同看了半天,最终咧嘴笑了:“行,你小子够狠。”
他拿起笔,签了字。
一个月后,雷宜雨的“集装箱商铺”从五个扩展到了二十个,覆盖武汉三镇。
每个集装箱都配备了轴承轮,可以随时移动,哪里需求旺盛就推到哪里。
而他的“信用代购”模式,也成了汉正街的新规矩——
预付定金,锁定稀缺商品。
无理由退换,建立信任。
流动摊位,精准覆盖需求。
集装箱的密码,不是铁皮,而是流动的资本。
雷宜雨站在武汉关码头,看着江面上来往的货轮,轻轻摩挲着裤兜里的《长江日报》。
头条《国企改制试点启动》的油墨已经晕染,但那个红笔圈出的日期依然清晰——
1990年1月1日。
他重生的日子。
而现在,他的商业帝国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