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正街的清晨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开。
雷宜雨蹲在仓库门口,指尖捏着一截断裂的自行车链条——铁锈混着机油黏在指腹上,像干涸的血痂。链条断口处露出灰白色的金属芯,像是被虫蛀空的骨头。
“雷哥,查清楚了!”彩凤踩着湿漉漉的麻袋冲过来,算盘珠子撞得噼啪响,“周瘸子从温州拉来三十万条劣质链条,批发价比咱们低一半!汉正街的车行全改口了,说宁可用三个月就断的便宜货,也不买咱们的‘高价链’!”
大建抡起扳手砸向墙角堆成小山的退货,链条“哗啦”一声塌下来,砸起一片铁锈味的灰尘。他啐了一口:“狗日的!咱们的链条能用三年,他们卖的那玩意儿,蹬两圈就能把裤脚绞烂!”
角落里,新收编的武钢退休技工赵铁山突然“咦”了一声。他蹲下身,捡起一截周瘸子卖的链条,用砂纸蹭了蹭锈迹,露出底下泛着青光的金属。
“雷老板,这链子不对劲。”赵铁山眯起眼,从兜里掏出吸铁石往上一贴——磁石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他冷笑一声:“掺了锌的,看着亮,一受力就脆。温州小作坊最爱用这招,糊弄外行。”
哑巴张“啊啊”比划着,突然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一本《1988年国家轻工业标准手册》,哗啦啦翻到夹着烟壳纸的那页——自行车链条抗拉强度标准栏里,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叉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暂不执行”。
雷宜雨没说话,弯腰从痰盂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《经济参考报》。角落的豆腐块新闻被红笔圈了出来:《全国自行车行业协会拟修订链条标准,新规或于明年实施》。
三天后,武汉自行车厂质检科
秃顶的质检科长捏着雷氏和周氏的两条链条,额头上渗出油汗。他偷偷瞥了眼办公室玻璃门外——周瘸子的表弟正和厂长勾肩搭背,手里还拎着两条“大前门”。
“小雷啊,你们这链条质量是好,可价格……”科长搓了搓手指,“现在讲究市场经济,厂里也得考虑成本……”
雷宜雨突然笑了。他敲了敲痰盂,赵铁山立刻搬进来一台改装过的拉力测试机——机器底座上还带着武钢的资产编号,明显是报废车间淘来的。
“李科长,咱们现场测测?”
测试机齿轮“嘎吱”转动,周瘸子的链条刚挂上去,显示器上的数字就疯狂跳动。不到三十秒,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链条断成两截,崩飞的铁屑在科长秃头上划出两道血痕。
雷宜雨慢悠悠装上自家链条。显示器数字稳稳攀升到国标线的两倍,链条却连变形都没有。
办公室外突然骚动起来。厂长铁青着脸冲进来,手里攥着刚挂断的电话听筒:“老李!轻工局突击抽查,车已经到厂门口了!”
正午,汉正街五金批发市场
二十辆永久二八杠横在周氏链条铺子前,每辆车后座都绑着台微型冲床。彩凤站在板凳上,手里举着刚出炉的《长江日报》,头版头条赫然印着:《国家新规!自行车链条须采用合金钢,即日起禁用劣质锌铁材料》。
“各位老板看好了!”彩凤的算盘“啪”地砸在周瘸子的柜台上,“从今天起,用这种脆皮链条的——工商罚五千,税务查旧账!”
人群“嗡”地炸开。几个刚进货的车行老板扑向周瘸子:“退钱!老子不要坐牢货!”
周瘸子腮帮子咬得发硬,突然瞥见雷宜雨蹲在对面屋檐下,正用砂纸打磨一条闪着暗红色光泽的链条——那是掺了武钢废渣里提炼的钒钛合金,抗锈能力是普通钢的三倍。
深夜,雷氏仓库
三十台冲床轰隆隆运转,赵铁山带着徒弟们正在改装模具。大建抡锤砸向新铸的合金钢块,火星四溅中,链条节像爆米花般“噼啪”成型。
“雷哥,周瘸子仓库囤的二十吨锌铁链全烂手里了。”彩凤的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,“他刚才派人来问,愿不愿意按废铁价收购……”
雷宜雨摩挲着痰盂上新刻的“Gb\/t 88”标记——那是他提前半年托人从北京抄来的新国标编号。角落里,苏晚晴正往新印的《雷氏合金链专利申请书》上盖章,鲜红的印泥蹭在“钒钛合金配方”几个字上,像团烧起来的火。
“告诉他,废铁我收。”雷宜雨踢了踢脚边刚拆封的《摩托车工业年鉴》,“顺便问问,他那些冲床——卖不卖?”
江风卷着铁锈味掠过汉正街,周瘸子店铺前的“批发价”木牌被吹得啪啪作响,最后“咔嚓”断成两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