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正街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,雷宜雨发现自行车后座的黑板不够用了。他蹲在民众乐园后巷,用红粉笔在最后一块空白处写下“豫园商城 78.5“,粉笔灰簌簌落在永久牌自行车的链条盒上,和机油的污渍混成暗红色的泥垢。
“又涨了。“老吴用油污的袖口抹了把黑板边沿,那里密密麻麻记着二十多个价格,最上面“延中实业“的成交价被反复涂改,纸板已经磨出了毛边。
雷宜雨从军挎包里掏出半张《解放日报》,股票行情版被刻意折成三指宽的长条。报纸边角沾着油渍——这是今早从上海开来的K82次列车餐车带回来的,乘务组收了五块钱“茶水费“才答应夹带。
“真空电子该更新了。“他用指甲在报纸某处掐出月牙形的印子,“收盘前有笔两千手的买单。“
巷口突然响起自行车铃的暗号。小王骑着辆加装边斗的永久28冲进来,车斗里堆着十几块用医院x光片改造成的“黑板“,表面还留着模糊的胸腔影像。
“工商局在江汉路设卡了。“他甩下车时,链条盒里掉出几团用复写纸包裹的股票交割单,“收了三块黑板,说是妨碍市容。“
雷宜雨拾起一张飘落的交割单。单据背面印着武汉证券交易中心的红章,但油墨明显是仿制的——真单据的印章会在“券“字第三笔有个肉眼难辨的断点,这是苏晚晴用武大生物实验室的显微镜发现的。
“换这个。“他从内袋掏出叠裁剪整齐的牛皮纸,每张都印着“武汉副食品公司提货单“的字样,“价格用米价代码,1分对应1毛。“
老吴接过牛皮纸对着光看,纸张纹理里嵌着极细的蓝线——这是防汛指挥部报废的江防图纸,用晒图机重新处理后,只有紫外灯下才会显现真正的股票代码。
“周瘸子的人混进来了。“小王突然压低声音,指着巷口穿工商制服的高个儿,“那家伙的皮鞋是上海蓝棠的货,武汉工商局配发的是本地红旗厂的猪皮鞋。“
雷宜雨眯起眼。那人腰间别着的不是标准罚没单,而是印着“武汉信托“抬头的便签本——上周被他们收购的那家濒临破产的金融机构,单据库存早被防汛指挥部征用去印沙袋编号了。
黑板更换到第三块时,巷尾传来争执声。两个穿“武钢“工作服的中年人正为“飞乐音响“的报价争执,其中一人突然从饭盒底层抽出叠外汇券:“按黑市汇率折算!“
“用这个。“雷宜雨抛给老吴一捆橡皮筋扎好的粮票,不同年份的全国粮票用夹子分类——1985年的对应豫园商城,1987年的对应真空电子,这是他们用武钢食堂的伙食补贴换来的“硬通货“。
当工商局的人终于晃到摊位前时,雷宜雨正在牛皮纸上记录“晚粳米:78.5斤“。高个儿稽查员盯着纸面看了三秒,突然伸手去掀垫在底下的x光片。
“防汛物资。“雷宜雨抢先按住“黑板“,露出边角处“汉江防汛指挥部“的钢印——这是用武钢废弃模具压制的,印油里掺了磁粉,遇到稽查员的指南针会轻微偏移。
稽查员悻悻离去时,小王从隔壁裁缝店推出来辆改装过的婴儿车。车篷支架上挂着五块小黑板,用“童装样品“的布帘遮着,底下是实时更新的深圳股票行情。
“深发展突破25了。“老吴舔着铅笔头在记账本上划拉,本子内页其实是用武汉信托作废的支票装订的,水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。
雷宜雨摸出怀表看了看。这是苏联产的“火箭“牌,表盘边缘刻着圈奇怪的刻度——对应沪市最后半小时交易的关键时间节点。当分针指向“3“的位置时,他突然收起所有黑板。
“收摊,转场。“
十分钟后,二十辆载着黑板的自行车分散驶向武汉三镇。车座下的弹簧暗格里,藏着今天所有的交易记录——用武钢化验室的ph试纸写成,遇水显影,遇火成灰。
长江日报社的送报车准时在四点经过民众乐园。雷宜雨将最后一张牛皮纸折成方块,塞进当日报纸的中缝。明天的分类广告栏会出现条不起眼的启事:“求购1983年全国粮票“,而括号里的数字组合,将是下周的股票操作暗语。
当夜暴雨突至,冲刷着汉正街石板路上残留的粉笔灰。混着油污的雨水汇入下水道时,那些红蓝相间的痕迹竟隐约组成了K线图的形状,在闪电的照耀下一闪而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