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宜雨将那张烧了一半的流程图丢进烟灰缸,纸灰蜷曲成焦黑的蝶翼,收音机里关于“打击灰色交易”的讲话仍在继续。姜敏推门进来,手里捏着一份刚送到的《长江日报》,头版赫然印着“轻工厅特别审批通道涉腐调查”的标题。
“刘处长昨晚被带走了,”她压低声音,“但牌照已经批下来,‘长江通信’的生产线不会停。”
雷宜雨用钢笔尖点了点报纸上模糊的合影照片,刘处长身旁站着的正是郑老三的财务总监。他忽然笑了:“牌照是拿到了,可周家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清算干净。”窗外,一辆满载麻袋的卡车碾过积水,溅起的水花扑在德明饭店的玻璃上,像一道转瞬即逝的预言。
汉口沿江大道的早市刚散,菜贩子们蹲在路边数零钱,沾着泥的莴笋叶子被踩进潮湿的砖缝里。徐蔚跨过一地狼藉,钻进巷子深处的热干面摊。老板老陈正往铝锅里倒芝麻酱,见他来了,舀了勺辣椒油淋在面碗边沿:“今天要几份?”
“三份,多加萝卜丁。”徐蔚摸出几张粮票,又压上一张十元纸币,“老陈,听说你这儿能换‘蔡林记股条’?”
老陈的手顿了顿,酱勺在锅沿磕出清脆的响。他瞥了眼巷口,从围裙兜里摸出半张皱巴巴的油纸:“五斤粮票换一股,但今天收盘价跌了。”油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曲线,最新数字旁打了个叉。
徐蔚把纸条塞进装面的塑料袋,转身时撞上个穿邮电局制服的小年轻。对方扶了扶眼镜,突然压低声音:“杜科长让我带话——粮管所的麻袋调拨单和股条对不上,有人在做空。”
武昌车辆厂旧址的仓库里,杜青山正对着满墙单据勾画。褪色的麻袋标签、粮票存根和港交所剪报被图钉固定在发霉的墙板上,一根红线蜿蜒着串联起所有数字。林秋白蹲在角落,用镊子从麻袋纤维里夹出半片硅钢碎屑。
“周家用粮票换股条是幌子。”杜青山用红笔圈住《长江日报》角落的豆腐块新闻,“看这个——‘汉正街个体户集体抛售蔡林记股条’,但粮管所记录显示他们根本没购入过。”
林秋白把硅钢碎屑举到光下:“麻袋里掺的硅钢废料够造三台信号干扰器,郑老三的人肯定在股条市场铺了后手。”
仓库铁门突然被推开,程砚舟拎着热干面塑料袋进来,袖口沾着酱汁。他抓起杜青山的茶杯灌了一大口:“查清了!粮管所的王股长昨晚在江汉关茶楼见了个澳门掮客,用的还是咱们92年那套空白信托单。”
雷宜雨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:“不是空白单,是镀了金的。”他捻开程砚舟带来的塑料袋,三碗面底下压着徐蔚换来的油纸股条。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,照见股条边缘细微的金色闪粉。
汉口证券营业部的后门,姜敏把摩托车停在一堆腐烂的菜叶旁。二楼窗口垂下一根晾衣绳,绳上挂着的不是衬衫,而是一串用夹子固定的计算器。她按了三下喇叭,计算器屏幕齐刷刷亮起红光。
营业部主任老周探出头,扔下个帆布包:“你要的场外交易记录!但今天系统故障,所有热干面股条交易暂停——”话音未落,营业部正门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。姜敏踹开摩托车撑脚架时,听见有人尖叫:“电子屏坏了!蔡林记股价归零了!”
帆布包里滑出一本账册,最新页贴着张照片:王股长和澳门掮客的合影背景里,赫然是郑老三走私船上的镀锌钢板。
防汛指挥部的卡车堵住了汉正街的十字路口。徐蔚跳下车厢,指挥工人搬下印着“救灾专用”的麻袋。摊贩们围上来,举着股条油纸嚷嚷:“不是说能用股条换救灾面吗?”
杜青山掀开麻袋,露出里面崭新的“长江通”手机包装盒:“救灾面没有,但防汛指挥部特供通讯设备,可以用股条折价换购。”人群瞬间炸锅,有人撕碎股条砸向卡车。
雷宜雨站在街角电话亭里,透过玻璃看着这场闹剧。听筒里传来程砚舟的声音:“王股长在茶楼厕所吞了镀金股条,现在送医院洗胃去了。”
“给医院送箱热干面,”雷宜雨说,“要碗底没字的。”
深夜的长江轮渡上,林秋白用改装的收音机监听海事频道。静电杂音中突然插入一段加密通讯,他迅速记下频率递给雷宜雨:“是郑老三船队的求救信号,他们在马尼拉港被扣的货轮起火了。”
姜敏展开刚收到的传真,澳门警方通报称某掮客因持有镀金信托单被捕,供出汉正街股条市场的做空链条。程砚舟拎着两瓶啤酒上甲板,瓶盖起开的瞬间,江对岸的蔡林记总店突然断电,霓虹招牌“咯吱”一声歪倒半边。
雷宜雨把传真折成纸船放进江里。夜风吹得船上的麻袋哗哗作响,像一场迟到的掌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