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傩面在掌心泛着幽光,阿澈用指腹摩挲过\"狐祸起时,南疆有故人\"那行小楷。冰莲簪在发间轻颤,檐角垂落的冰棱忽地断裂,碎玉声里裹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。
\"公子要的烈酒。\"
粗陶碗底沉淀着细碎金砂,客栈老板娘鬓边银蝶簪随着斟酒动作振翅。北荒边陲的驿站常年飘雪,此刻大堂里却挤满南来北往的商客。最角落的老琴师正拨弄着断弦,嘶哑的调子混在驼铃声里:\"雪压断魂崖,狐影照千家......\"
阿澈的指尖刚触到碗沿,邻桌裹着灰鼠裘的少女突然掀翻木案。碗中酒液泼在雪地上腾起青烟,少女腕间五毒银镯撞出刺耳鸣响:\"酒里掺了雪蟾蜍的卵!\"她反手甩出三枚骨针钉住老板娘手腕,\"南疆白巫寨的规矩,见血封喉的毒得用活人试——\"
银蝶簪突然裂成两半,毒蝎从簪芯扑向少女面门。阿澈的弑神枪风扫过时,老板娘已经退到楼梯转角,脸上人皮面具被枪气掀开半角,露出下方青紫色尸斑:\"少宗主连五毒教清理门户都要管?\"她腐烂的指尖捏碎腰间玉牌,粉末落地化作千百只红眼蜘蛛,\"这丫头偷了我教圣物,不如拿弑神枪主的血来抵?\"
少女抬脚勾起条凳砸碎窗棂,风雪裹着她的叱骂冲进来:\"放屁!明明是你们用活人养蛊......\"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,后颈浮现蛛网状黑纹。她踉跄着扶住阿澈的桌角喘息,袖中滚出枚孔雀蓝的琉璃瓶。
阿澈在瓶身触到熟悉的霜纹——与他心口一模一样的言氏印记。老板娘见状瞳孔骤缩,蜘蛛群发疯般涌向琉璃瓶。少女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,沾了血的蜘蛛竟调头扑向老板娘:\"接着!\"她将琉璃瓶抛给阿澈,\"去断魂崖找戴银月额饰的......\"
霜刃斩断蜘蛛群的刹那,老板娘的头颅突然爆开。漫天血雾中飞出只紫翼蜈蚣,径直钻入老琴师的天灵盖。原本佝偻的老人挺直脊背,腐朽的七弦琴发出金戈之音:\"寒家小儿,你娘没教过你别碰南疆的东西么?\"
阿澈旋身避开音波,枪尖挑起的火星点燃梁柱。整座客栈开始扭曲,商客们褪去人皮露出森森白骨,柜台后滚出十几个被蛛丝裹成茧的活人。少女拽着他跃出火海时,身后传来琴师癫狂的大笑:\"当年言兮盗走我教圣蛊,今日就拿她儿子的心头血来祭!\"
暴雪吞没了燃烧的驿站,阿澈在呼啸的风声中嗅到淡淡桃花香。怀中的琉璃瓶突然发烫,浮现出言兮的虚影:\"澈儿,去断魂崖下找沉霜花。\"虚影的指尖在他掌心画出星图,\"当年我与白巫寨圣女埋下的东西......该见天了。\"
少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掀开兜帽露出耳后鳞片状的烧伤。她望着言兮的虚影怔怔落泪,解下颈间银锁片按在星图位置:\"我是白巫寨最后的女祭司霜翎。\"锁片上浮出与琉璃瓶共鸣的纹路,\"您母亲剖出半颗心镇压赤瞳妖狐那晚,我族圣女用心头血为她续命......\"
雪地突然塌陷,三条白骨蟒破土而出。琴师站在蟒首上拨动血弦,每声都震得琉璃瓶出现裂痕:\"叛徒!当年要不是言兮诱骗圣女动用禁术,白巫寨怎会遭天火焚寨?\"蟒尾扫断古松朝二人劈下,\"你们寒家人骨子里都流着灾祸的血!\"
弑神枪贯穿蟒眼的瞬间,阿澈窥见白骨中缠绕的金色蛊虫——与他幼时寒霖种在他灵台的护命蛊同源。霜翎的银锁片突然飞起,斩断琴师操控蛊虫的指尖:\"是他们!当年屠戮白巫寨的凶手身上都有这种金蛊!\"
琴师断指处钻出密密麻麻的蛊虫,扭曲的面容浮现出言兮的脸:\"你以为寒霖为何娶你娘?\"他的声音忽男忽女,腐坏的皮肉下涌出言氏青丝,\"言氏嫡女的心头血能养出弑神蛊,寒家用这个控制了多少门派......\"
阿澈的识海突然刺痛,记忆深处浮出寒霖带他在祠堂立誓的场景。父亲的手按在他天灵盖上,温热灵力里缠着细小的金丝:\"弑神枪主注定要斩尽世间恶孽,包括......\"当时未说完的话,此刻在风雪中震耳欲聋。
\"包括言氏血脉的罪孽。\"
霜翎的惊呼声中,阿澈徒手捏碎琉璃瓶。瓶中窜出的蓝火裹住金蛊,映出寒霖封印在蛊虫中的记忆——十二岁的言兮跪在祭坛上,胸口插着寒家的白虹剑。寒霖握着染血的弑神蛊轻笑:\"阿兮,等你炼成弑神枪魂,咱们孩儿就再也不用受反噬之苦了......\"
琴师的身体突然爆裂,金色蛊虫凝成寒霖的模样。虚影抚过阿澈眉心的霜纹,声音温柔得瘆人:\"澈儿现在明白了?你每杀一个邪祟,弑神蛊就吞一分他们的魂魄。\"指尖点向他心口,\"你娘留下的半颗心里,养着为父最完美的蛊王啊。\"
弑神枪发出悲鸣,枪魂中浮现赤瞳妖狐的身影。霜翎突然割开手腕画出献祭阵,银锁片化作弯刀斩向虚影:\"寒霖你这个疯子!言夫人剖心前让我转告你——\"她的血浸透雪地,绽出大片沉霜花,\"她说早知道你用弑神蛊操控各大门派,就该让赤瞳妖狐吞了你的魂!\"
寒霖虚影突然扭曲,沉霜花蕊中伸出言兮白骨森森的手,攥住那团金蛊捏得粉碎。阿澈的霜纹渗出鲜血,听到母亲破碎的叹息:\"娘把你一半魂魄藏在弑神枪里,就是怕终有这天......\"
雪崩吞没所有声响前,霜翎将银锁片塞进阿澈染血的手心。少女在呼啸的风雪中化作冰雕,最后的笑容与祠堂画像里的言兮重叠:\"往前走,莫回头......\"
断魂崖下的冰洞中,阿澈望着石壁上并蒂而生的沉霜花。两朵花芯分别封着言兮与白巫圣女的残魂,她们指尖缠绕的金线另一端,系着寒霖胸口蠕动的弑神蛊。冰莲簪自动插入花间时,他听到母亲与圣女跨越二十年的对话。
\"阿姐真要为他炼弑神枪?\"
\"我腹中孩儿的魂魄需要枪魂温养......\"言兮的声音浸着泪,\"等澈儿降生那日,劳你用焚心咒把弑神蛊引到我身上。\"
阿澈的泪滴在沉霜花上,花瓣间浮现出寒霖不曾知晓的真相——弑神枪魂深处除了赤瞳妖狐,还有言兮用自己三魂七魄铸成的囚笼。枪尖每饮一次血,笼上锁链就松一分。
\"原来娘亲把自己炼成了锁住弑神蛊的容器......\"他握枪的手第一次发抖,霜纹爬上脖颈。石壁突然裂开缝隙,寒霖的冷笑混着雪沫涌进来:\"我的好澈儿,现在知晓为何你三岁就能挥动弑神枪了?\"
洞口逆光处的身影摘下斗篷,露出与琴师如出一辙的金色瞳孔。寒霖抚摸着腰间白虹剑上的言氏青丝,剑穗缀着阿澈周岁时抓周的玉玲珑:\"你以为玉昭为何甘心赴死?她体内养着能唤醒你娘残魂的蛊——\"
剑光劈开冰壁的刹那,沉霜花中的残魂突然融合。言兮与圣女的身影交织成光刃,贯穿寒霖胸口时溅出的却是黑血:\"阿姐还是这般心软。\"寒霖撕开人皮,露出下方布满蛊虫的真身,\"当年我能骗你剖心,如今就能......\"
弑神枪刺入蛊虫真身的瞬间,阿澈看清寒霖心口跳动的竟是自己周岁时的长命锁。锁芯渗出言兮的血,滋养着万千弑神蛊。霜翎化作的冰雕突然炸开,银锁片化作弯月斩断长命锁,圣女残魂最后的声音响彻冰洞:\"阿兮姐姐,我带小公子回家......\"
暴雪埋住断魂崖时,阿澈在冰洞深处拾到片染血的襁褓。背面是言兮临产前绣的北荒星图,血迹斑斑处补着霜翎的银线,蜿蜒成南疆的山川脉络。弑神枪尖突然生出并蒂沉霜花,一朵承着言兮的冰泪,一朵盛着圣女的银蛊。
千里外的白巫寨废墟上,新生狐像轰然倒塌。戴着银月额饰的盲眼巫女抚摸着碑文轻笑,脚下跪拜的巫祝弟子们后颈都爬着金色蛊虫。她腕间银铃缀着赤瞳妖狐的毛发,哼起言兮哄阿澈入睡的童谣:
\"月牙弯弯照雪原,狐尾卷卷缠孽缘......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