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禁城暖阁内,龙涎香袅袅。
宣仪公主提着裙摆快步闯入,珠钗乱颤:“儿臣拜见父皇!”
皇帝朱笔未停,眼带笑意:“朕的掌上明珠今日怎有空来看望父皇?”
“父皇!”宣仪公主跺脚,“儿臣都十八了!皇兄这个年纪时,小侄子都会背《千字文》了!”
皇帝手中朱笔一顿,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朵残梅。他抬眼打量这个最宠爱的女儿——胭脂红的宫装衬得肌肤胜雪,眉间花钿随着蹙眉的动作轻颤,活脱脱像极了年轻时的皇后。
“朕何时拦着你嫁人了?”皇帝搁下笔,语气宠溺中带着无奈,“是你自己说非那个李沉舟不嫁。”
宣仪公主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。她轻移莲步转到皇帝身后,纤纤玉手搭上天子肩头:“那父皇为何不给他升官?今日人榜大比……”
“胡闹!”皇帝突然拍案,惊得殿外太监跪倒一片。见女儿眼眶泛红,又放软语气:“你可知那小子今早还在御前骂朕小气?”
接下来的一个时辰,宣仪公主使尽浑身解数。时而撒娇弄嗔,时而泫然欲泣,最后竟搬出已故皇后的遗愿。皇帝被缠得太阳穴突突直跳,终于叹气道出三重心结:
“其一,朕的明珠都被他摘了去,这还不够?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九龙玉佩,“其二,那小子年方二十就能力压江湖群雄,若现在封赏过重……”话锋突然转冷,“其三,权力是穿肠毒药,朕这是为他好!”
待宣仪公主不情不愿地告退,皇帝抓起案上青瓷茶盏狠狠砸向殿柱。飞溅的瓷片划过老太监的脸颊,带出一道血痕。
“这个小王八蛋!”皇帝都被气笑了,“竟敢撺掇公主来给朕上眼药!”
……
李沉舟从平宣殿出来时,暮色已深。他站在宫墙夹道上深吸一口气,冰凉的夜风裹着细雨扑在脸上,让他体内的天霜拳劲稍稍平静。
“大人,回府吗?”随行的锦衣卫小旗官撑开油纸伞。
“去北镇抚司。”李沉舟摩挲着腰间的五枚百户令牌,“让值夜的文书都到卷宗房候着。”
书呆子明显怔了怔:“这个时辰?”
“就这个时辰。”李沉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“告诉锦衣卫的文书,今晚查出多少罪证,明日就能领多少赏钱。”
两个时辰后,北镇抚司的卷宗房灯火通明。十二个身着青袍的文书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,时不时有人小跑着将新发现的线索呈到李沉舟案前。
“大人,这是工部侍郎侄子在秦淮河畔强占民女的案底,三年前被压下了……”
“吏部尚书府上的二管家在外城放印子钱,逼死过两个商贩……”
“光禄寺少卿的小舅子私贩军械给江湖门派……”
李沉舟指尖轻叩案几,霜气在红木桌面上蔓延出蛛网般的纹路。他面前已经堆了十七份卷宗,每一份都足以让一个朝臣身败名裂。
卯时三刻,北镇抚司的铜钟骤然敲响。
李沉舟一袭墨色飞鱼服端坐堂上,指尖轻叩案几:“书呆子,把卷宗都抬上来。”
十余名文书推着三辆堆满卷宗的板车踉跄而入。书呆子扶了扶歪斜的眼镜,展开一册泛黄的账本:“禀大人,按您吩咐,已整理出六部要员亲族罪证三百二十七宗。”
“念。”
“吏部尚书王大人外甥,去年强占城南李记绸缎庄,逼死掌柜夫妇……”
“工部侍郎侄子在漕运码头私设税卡,中饱私囊……”
“礼部主事的妻弟勾结江湖门派,倒卖军械……”
李沉舟眼中寒芒一闪,腰间绣春刀“铮”地出鞘半寸:“点齐人马!”
卯时正,五百锦衣卫在演武场列阵。黑狗、白猫等五名百户单膝跪地,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。
“黑狗带人围了东城胭脂巷。”李沉舟甩出一枚令箭,“礼部赵大人养的外室就藏在第三进院子,地砖下埋着三本私账。”
“白猫去西市赌坊。”又一道铜符飞出,“工部钱大人的嫡子正在天字号房赌钱,他腰间玉佩就是开启密室的钥匙。”
马蹄声如雷震破京城晨雾。
城南李记绸缎庄前,黑狗一脚踹开朱漆大门。锦衣卫鱼贯而入时,一个华服青年正搂着歌姬饮酒作乐。
“你们干什么?我舅舅可是……”青年话音未落,铁链已套上脖颈。
西市赌坊里,白猫劈开雕花屏风。工部侍郎的公子吓得打翻筹码,怀中掉出一枚染血的田契——正是上月郊外灭门案丢失的证物。
至午时,菜市口已跪满三十余名纨绔。卖炊饼的老汉颤巍巍捧出珍藏的老酒,朝着北镇抚司方向连磕三个响头:“青天大老爷开眼啊!”
百户所内,李沉舟望着不断送来的账册,指尖凝结的霜花渐渐蔓延到整个桌案。当最后一箱赃银抬入时,书呆子捧着算盘的手都在发抖:“大人,现银五百四十万两,还有……”
“继续查。”李沉舟弹指震碎桌角冰凌,“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。”
暮鼓声中,他唤来心腹:“取一成银子分给弟兄们,一成孝敬指挥使大人。”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珍宝,“余下的……原样送进宫去。”
养心殿内,皇帝盯着满地银锭。月光透过窗棂,在银山上映出森冷纹路。老太监捧着礼单的手不停颤抖:“南海珍珠十斛,前朝字画三十八幅,田黄石印章……”
“好!好得很!”皇帝突然大笑,一掌拍碎龙案角,“朕的户部一年税收,不及这些蛀虫一夜抄没!”
平息了一会儿,“好一把快刀。”皇帝抚过一尊沾血的翡翠观音,突然大笑,“魏无忌这个老狐狸,倒是给朕送了件趁手的兵器!”
……
第三日大朝会,太和殿内气氛凝重如铁。
“陛下!臣要参锦衣卫李沉舟滥用职权!”礼部尚书手持玉笏出列,声音在殿内回荡,“昨日他竟带人闯入国子监祭酒府邸……”
话音未落,兵部侍郎已抢步上前:“臣附议!李沉舟目无纲纪,当革职查办!”
龙案上的弹劾奏折堆得摇摇欲坠。皇帝指尖轻叩鎏金扶手,目光扫过明显稀疏了许多的朝班——五品官员的位置空了大半,像被人生生拔去的牙齿。
魏无忌忽然轻笑一声,蟒袍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柔光:“诸位大人何必动怒?年轻人立功心切罢了。”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翡翠扳指,“再说……那些被抓的,哪个不是证据确凿?”
殿中霎时死寂。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大臣们纷纷低头,有几个甚至不自觉地退了半步。
皇帝看着这一幕,喉间涌起一丝腥甜。他强压着怒火数了数——昨日还站在这里的四十三名五品官,今日只剩二十一人。
退朝钟声响起时,六部尚书被单独留了下来。
御书房内,沉水香也压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息。吏部尚书王岩率先开口:“陛下,李沉舟此举实在……”
“实在什么?”皇帝突然打断,抓起一册账本砸在案上,“这上面记着你侄儿强占的八百亩良田,要不要朕念给爱卿听听?”
工部尚书擦了擦额角冷汗:“可朝堂运转……”
“运转?”皇帝冷笑,“朕看是油水断了吧?”
六位重臣面面相觑。他们心里明镜似的——那些被抓的族亲,该死的死就死了。只是朝堂突然少了这么多办事的人,各部文书立时堆积如山。
沉默良久,刑部尚书试探道:“不若……给李沉舟升个千户?正好江南漕运司缺个镇守……”
皇帝盯着窗外的梧桐看了许久,忽然笑出声来:“拟旨吧。”他摩挲着案头玉玺,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:“这把刀……朕得磨得更利些。”
窗外忽有惊雷滚过,雨打琉璃瓦的声音如同万马奔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