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。
冷入骨髓。
厚重的霉腐味混合着地底陈年的阴湿寒气,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每寸肌肤、钻入鼻腔深处。雨声被层层高墙阻隔,只剩下沉闷压抑、永无止境的嗡鸣。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、被粗壮铁条分割的换气孔,透进几缕惨淡灰白的天光,在布满青苔的黑石地面上投下模糊扭曲的网格暗影。
西苑冷宫最深处的囚室。
楚旭像个被遗弃的破麻袋,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腐败气味的干草堆上。额头的伤口早已被简单粗暴地缠上了染血的、肮脏的麻布,渗出的血水凝结成暗红的硬痂,与灰土混合在一起,糊住了半张脸。冰冷坚硬的石地侵蚀着骨头,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伴随着刺骨的剧痛和牵动内伤的灼烧感——楚擎苍最后那蕴含狂暴内劲的一掌,虽隔着侍卫,其蕴含的阴损暗劲依旧狠狠撞碎了他强行提起的那点护体气力,撕裂了本就残破的经脉。
他闭着眼,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,浑身上下唯一在动的,是那染着血污、指关节肿胀变形的手指。它们极其细微地、如同痉挛般在身下冰冷的稻草上微微弹动着。无人看见,在他的意识深处,那片冰冷的光屏正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无声运转:
【警告!基建锚点:国运昌隆遭受外力侵蚀与污秽(重度污染\/结构破坏)!】
【锚点稳定性:-67%(持续崩坏中……)!预计完全失效时间:02:13:46…45…44…】
【生存节点偏移概率:-32%(受锚点崩坏反向拖累)!】
【核心任务触发:立即建立次级锚点!材料锁定:原始水泥砂浆!需于该封闭空间内完成一次0.08m3规格的结构体固化浇筑!】
【任务时限:同锚点失效时间!】
【任务奖励:锚点崩坏终止;偏移概率+10%;解锁‘环境微地形扫描(I)’(可用于地质陷阱发现)!】
【失败惩罚:偏移概率清零,系统强制静默,用户生命特征加速衰竭!】
次级锚点?!0.08立方米水泥浇筑?!在这暗无天日、连一块泥巴都没有的冷宫石牢?!
楚旭的“意识”几乎要发出尖锐的嘶鸣!他如今经脉俱损,连爬动的力气都没有,哪来的水泥?哪来的水?哪来的容器去浇筑?!
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,再次试图将他淹没。但比海水更刺骨的,是石牢缝隙里透入的、混杂着远处压抑脚步声的、若有若无的冰冷视线!至少两道!来自不同的方向!如同毒蛇的信子,冰冷地舔舐着他的“尸体”!楚擎苍那老东西的看守已经到了!
浇筑!封闭空间!结构体!固化!这些冰冷的关键词在楚旭的意识里疯狂撞击!
水泥!混凝土!混凝土?结构?
一个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骤然劈开混沌!
封闭空间……结构体……固化……
他的身体!他现在身处的这个囚笼本身!就是最好的、天然的、封闭的结构空间!水泥浇筑的目标,不是为了形成一个新的东西,而是……将自身与这个囚笼环境的一部分,通过某种方式……牢固地“锚定”在一起?!
一个模糊而极度冒险的计划雏形,在求生本能和系统的冰冷逻辑支撑下迅速成型——修复不了原来的锚点,那就把自己变成新锚点的一部分!但前提是……他需要水泥!需要水和容器!
水泥……材料包里那0.5立方的原始微粉还在吗?
楚旭立刻沟通系统:【确认原始材料包状态!】
【提示:材料包(cao\/Sio2等混合微粉)0.5m3储存完好!但仅限图谱激活状态下使用!如需提取至现实空间进行物理混合…需构建临时能量场,消耗生存时间:1小时\/0.1m3。】
1小时?!只能换取0.1立方?而任务要求是0.08!时间流逝,锚点崩坏的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出头!这代价勉强可承受!但水和容器呢?!
意识艰难地向系统发送指令:【扫描囚室!寻找可供盛水和混合的密闭空间!】
冰冷的反馈瞬间刷新:
【扫描中……】
【西北角:地面青石破损,裂纹深度0.15米,宽0.05米,容积≈0.012立方米。石隙内存有少量地下水渗出(非流动)。】
【任务要求:0.08立方米!目标容积不足12%!不满足要求!】
该死!太小了!塞个拳头都嫌大!
就在此刻!
滴答…
滴答…滴答……
极其轻微的水滴声,敲打在空洞的石壁某处。声音细小,若非楚旭全神贯注,几乎被远处看守的低微交谈声掩盖!
意识指令:【锁定水源位置!】
【确认:声源方位:北墙上方三米处(接近通气孔下方)。确认目标:裂缝渗水点一处。滴水速率:约2秒\/滴。水质:含高浓度钙质\/微生物(重度浑浊)。】
水滴!浑浊!高钙质!裂缝!
楚旭的“思维”骤然亮起!不是水!是“水”+“裂缝”+“空气”+“地气”……这是一个天然的、缓慢形成的、正在进行的、微型的“钟乳石”结构雏形!它正在缓慢地、自然地进行着钙质的沉积和固化!
系统材料包里的原始微粉是什么?是人工制造的cao(生石灰)、Sio2(石英砂\/硅质)等!它们在水的作用下,本就能水化反应、凝结成新的、具有胶结力的水化产物(如同钙质沉积,但更快更高效)!
如果他……能利用这些浑浊的、富含钙质的地下水,混合系统材料粉,在现有的微小裂缝或石隙中,通过手动控制(比如在裂缝外部涂抹覆盖形成微密封腔),强行加速一场超小型的、定向的“人工石化”反应呢?!让混合浆体在裂缝深处或表面快速凝结成一个强硬的附着体!将其与整个冷宫坚实的地基锚定!
裂缝太小?0.012方不够?那就多点!更复杂的裂缝网络!
【扫描囚室所有裂缝分布及连通性!】
指令无声发出。
【扫描完成。墙体\/地面裂缝共计17条,最大容积0.012立方米。但……深度扫描显示:北墙关键滴水裂缝下方0.7米深处,存在一个人工开凿遗留的废弃鼠穴,容积≈0.09立方米!该鼠穴通过细微缝隙,与上方滴水裂缝间接连通!】
鼠穴!0.09立方!足够!
楚旭的“心脏”猛地一跳!希望如同绝境中的星火!
但下一瞬间,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炸响:【请注意!该目标鼠穴洞口位于北墙基底,被一块断裂松动的青石半掩!强行挪动青石需手动操作(约15KG力量爆发)。移动时发出噪声超过85分贝(人类安静环境阈值),有89%概率触发看守警觉!距离最近看守:3.5米!】
力量爆发!移动石块!噪音!89%暴露!
如同冰水浇头!他此刻的状态,连抬起手臂都痛不欲生,如何挪动15公斤的石块?更别提那致命的声音!
怎么办?
水滴……一滴,两滴,三滴……
就在楚旭的“意识”在生死时速中疯狂寻找突破口之际——
一阵压得极低、如同蛇行摩擦地面、冰冷湿滑的交谈声,从门外更远一点的阴影角落里,极其模糊地传来:
“…监正大人吩咐…这废人的‘回光返照’之兆…需每日‘金针渡穴’记录…今日戌时三刻…你我来送药…还有…‘那袋东西’…”
“…知道了…‘那袋东西’沉得很…还带着封条…周扒皮(周正阳)的人只送到甬道口…得抬进来…”
声音断断续续,被雨声和距离稀释,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楚旭耳畔!
金针渡穴?送药?“那袋东西”?!带着封条!沉得很!戌时三刻!
一个更加匪夷所思、却也更加致命的契机,猛然撕开了绝望的阴霾!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岸边的荆棘!
周正阳!这个固执、笃信天命、甚至有些偏执的老家伙!他根本不信楚旭所谓的“妖法”,他坚信这是“龙气”护体后的代价!他想近距离观察!他想在皇帝眼皮底下保下楚旭,继续研究这“神迹”的根源!他甚至可能带来了某种能助其恢复、或者本身就是“药物”的东西!
而那“沉得很的袋子”……会不会是……
楚旭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!剧痛的内腑在疯狂暗示中,反而暂时麻痹!
【侦测到‘微量生命体征活性增强剂(疑似)’接近!方位:囚室外部甬道深处。预计接触时间:约2小时13分后(符合锚点崩坏时限)!扫描形态:大型密实织物包裹(约0.5m3容积,重量超过40公斤)!初步判定:非武器!】
一个胆大包天、近乎异想天开、却也唯一契合系统任务逻辑的计划瞬间成型!
他要的不是袋子里的“东西”!他要的是那个“袋子”本身!或者是装着“东西”的容器外壳!那很可能是一个类似麻袋或者防水油布的口袋!能装下0.5立方米东西的袋子,用它来在墙角充当一个临时的、可以灌浆的“模袋”,完全可行!只要他能在送药人“金针渡穴”、靠近他的那一瞬间,用一种无法抗拒的理由,让口袋破损或者内容物泄露……那么,混乱中,那袋子……很可能就成了他囊中之物!
戌时三刻!就是锚点最后崩坏的临界点!也是系统任务最后的时限!
前提是……他必须活到那个时候!并且有力气制造那场“混乱”!
力量!他需要一点点力量!不需要挪动15公斤的石头,但需要能在关键时刻,爆发出足以刺破或者撕裂织物口袋的力量!哪怕只是指尖的一瞬间!
楚旭的“目光”再次投向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材料包界面……看向了那些安静悬浮的灰色微粉……看向了自己那条被楚擎苍掌劲暗劲重创、骨骼出现细微裂痕的右臂!
材料!材料不只是可以外用的!强化图谱加载的基础是什么?是理解并操纵物质粒子!既然材料包能加速水泥反应,那么……能否将这些富含活性粒子的原始粉,在付出生存时间的代价下,部分转化为修复自身筋骨肌肉的生物活性微能?!
系统!回应我!楚旭的意识无声咆哮!
【指令确认:尝试定向引导‘基础构造材料粒子’进行超微尺度机体修复。(注:此操作高度危险,未经验证,粒子转化存在37%失控风险,可能导致局部组织崩解)】
【粒子转化引导需支付:生存时间10分钟(换取0.001m3微粉粒子生物功能化)!是否执行?】
10分钟!换取0.001立方!只修复一条手臂的部分骨骼裂纹和肌肉损伤!
楚旭没有丝毫犹豫!只要不是现在死!这点代价付得起!
【支付!执行!集中修复部位:右臂尺骨裂纹!肱桡肌严重挫伤!】
灼热!
一股如同细小钢针穿刺般、密集而滚烫的能量流瞬间从意识深处涌出,顺着无形的系统网络涌向他重伤的右臂!比之前刻字时材料析出的痛苦更加剧烈十倍!仿佛有无数滚烫的沙砾正在强行填补、焊接他碎裂的骨头和撕裂的肌纤维!闷哼被强行压制在喉咙深处,他蜷缩在草堆中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额头瞬间被新的冷汗浸透!
时间在无声的酷刑与远处看守模糊的低语中一分一秒流逝。
冰冷的滴答水声,是死亡的倒计时。
戌时三刻,当那沉甸甸的、带着钦天监火漆封条的黑褐色厚油布口袋,被两个内侍抬着通过层层森严的查验,终于踏进这间西苑冷宫最深处的囚室门洞时……
蜷缩在角落草堆里、似乎已经是一具冰冷尸骸的楚旭,那沾满血污、肿胀得如同小萝卜的右手手指,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,极其艰难地、却异常缓慢而坚定地……蜷缩了起来。指关节因为剧痛和强行凝聚的力气而绷得发白,仿佛在虚握着某件即将被送来的“厚礼”。
囚室墙壁上,那缓慢滴落的水珠,正下方微小的裂缝深处,一滴富含高钙质的浑浊水滴悄然滑落,落入下方石隙的黑暗中,仿佛敲响了深渊搏命的战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