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阳县衙的朱漆大门在身后闭合时,东方刚泛起蟹壳青。林羽攥着手中的 \"劝农帖\",只觉掌心发烫 —— 那上面盖着青阳县印,边角还缀着陈县令手书的 \"因地制宜\" 四字,在晨雾中像片破土的新叶。
牛角村的石板路上,早有村民候在村口。张大叔举着松明火把,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笑纹:\"县太爷的轿子刚过竹林,乡亲们都在祠堂候着哩。\" 说话间,张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,抢过林羽肩上的竹篓,里面装着陈县令赏赐的《农政要览》增补本,封皮上的麦穗纹在火光下格外醒目。
祠堂里飘着艾草与新麦的香气。二十三个村民围坐在雕花梁柱下,周婶正在给油灯添菜油,灯芯 \"噼啪\" 炸开火星,映得神龛上的神农氏像面容慈祥。林羽站在香案前,展开用桑皮纸绘制的《牛角村田亩图》,墨线勾勒出各家田地的位置,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土壤肥瘦 —— 这是他昨夜在县衙借灯绘制的。
\"乡亲们,县太爷允了咱们成立 ' 互助农社 '。\" 林羽敲了敲面前的竹制算筹,\"今后耕牛、农具、肥料都可共用,收成按劳力与田亩分成。\" 他指向图上的阴影区域,\"尤其这十亩下湿田,往年只能种稗子,如今用堆肥改良,可试种水稻。\"
李二挠了挠头:\"种水稻?咱村从没种过......\"
\"我在县衙见过《江南稻作图》。\" 林羽取出从手表相册里临摹的简笔画,\"水稻需水多,咱引山泉水挖沟渠,再搭竹架防倒伏 —— 张虎,把你做的模型拿来。\"
十六岁的少年红着脸捧出竹编的梯田模型,田埂间的竹管代表灌溉系统,水流从山顶蓄水池通过竹管分注各层梯田。村民们发出低低的惊叹,张大叔用旱烟杆敲了敲模型:\"乖乖,比县学里的沙盘还明白!\"
\"接下来咱分三个组。\" 林羽用炭笔在祠堂白墙上画表格,\"翻地组由张叔带队,专研轮作 —— 今年粟田收后种大豆,大豆根瘤能肥田,比休耕还管用;育苗组周婶牵头,学辨种子优劣,拌草木灰防病害;还有器械组......\" 他看向张虎,\"张虎愿不愿意带几个年轻小子,改良锄头、制作丈量木尺?\"
\"愿意!\" 张虎胸脯拍得山响,腰间别着从县衙铁匠铺换来的新凿子,\"我还想给竹制滴灌加个铜阀门,就像县太爷说的 ' 节水如节粮 '!\"
祠堂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大伯母的尖嗓门穿透窗纸:\"互助互助,莫不是要分光大家的田?\" 门 \"吱呀\" 推开,她抱着个蓝布包裹挤进来,眼角余光扫过香案上的谷穗,\"我家那半亩祖坟地......\"
\"大伯母放心。\" 林羽打断她,从袖中取出地契摹本,\"县太爷已重勘地籍,您家名下的田亩,秋收后可自愿加入农社,按三成劳力分红 —— 若不愿,仍可自耕。\" 他知道大伯母贪财却惜地,特意留出余地。
大伯母的嘴张了张,终究没说出话。她盯着林羽手中的劝农帖,突然想起王财被打板子的消息,嘟囔着 \"小崽子出息了\",把包裹往香案上一放:\"给小穗做的鞋,别饿死我侄女......\"
夜色渐深时,林羽在祠堂角落教张虎辨认《农政要览》里的虫灾图示。少年举着油灯,鼻尖几乎贴在书页上:\"哥,这 ' 螆虫 ' 是不是咱田里的腻虫?你说的 ' 以虫治虫 ',真能用瓢虫杀它们?\"
\"明日去后山捉瓢虫。\" 林羽用炭笔在竹简上记录,\"还要教大家留种 —— 选穗大粒饱的谷穗,挂在通风处,比王财卖的陈种强百倍。\" 他忽然抬头,看见祠堂外的晒谷场上,周婶正带着几个妇人用新收的苎麻编织肥料袋,月光给她们的身影镀上银边,像极了现代合作社的剪影。
三天后,牛角村的田间出现了奇怪的木架:一丈见方的木框上绷着棉线,划成五寸见方的格子,这是林羽设计的 \"密植丈量器\"。张大叔扶着木架,张虎握着木尺打桩,每株粟苗的间距精确如算筹排列,引来路过的佃户驻足观望。
\"林农正,王财主家的长工问能不能入社。\" 周婶擦了擦额角的汗,怀里抱着刚登记的入社名册,\"还有山那边的李家村,派了两个汉子来学堆肥......\"
林羽望向远处的田垄,新翻的土地泛着油光,大豆幼苗与粟苗间隔排列,在微风中轻轻摇晃。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空表带 —— 智能手表已送给陈县令研究,此刻那里缠着根苎麻绳,绳结上串着粒饱满的谷穗。
互助组的第一声号子在晨雾中响起,二十三个身影在田间错落有致地劳作,木犁翻起的泥土中,偶尔能看见去年埋下的艾草根须。林羽知道,这不再是单枪匹马的突围,而是整个村庄在向贫瘠宣战。当第一滴汗水落在新垦的田地里时,他忽然明白,所谓互助,从来不是简单的人力相加,而是让每个握锄头的手,都能在土地上写下属于自己的希望。
是夜,祠堂的油灯亮到子时。张虎趴在石桌上画改良农具图,林羽在竹简上记录《互助社章程》,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,像在为这场悄然发生的变革伴奏。当北斗星转向天际时,墙角的陶罐里,新泡的苜蓿芽正在清水里舒展叶片 —— 那是明天要分发给社员的第一批改良种子,也是牛角村迈向新天地的第一片新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