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后的第五日,牛角村的梯田终于迎来了迟到的生机。原本蜷缩成铁丝的粟苗挺直了腰杆,新抽的叶片在晨露中舒展,叶尖挂着的水珠顺着竹筒滴灌孔坠落,在焦土上砸出小小的圆斑 —— 那是旱魃退去后,土地绽放的第一朵微笑。
\"林哥,周婶家的大豆结荚了!\" 张虎光着脚丫跑过田埂,脚底板拍在湿润的泥土上发出 \"吧唧\" 声,手里举着两串青豆荚,豆粒在豆荚里鼓鼓囊囊的,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,\"李二叔说,他要把自家的三亩坡地全改成区田,求你去画格子呢!\"
祠堂里飘着新麦面的香气。林羽正在教几个新加入的佃户识别病苗,听见动静抬头,只见王财家的长工老陈站在门槛处,手里攥着顶磨破的草帽,帽檐上还沾着旱魃肆虐时的白碱。
\"林农正......\" 老陈的声音像晒裂的竹筒,\"我家主人说,只要能入互助组,愿把祠堂后那亩水浇地拿出来做公田......\"
\"老陈叔,入社全凭自愿。\" 林羽擦了擦手,递过一碗凉茶,\"你家孩子去年饿出的水肿,用苜蓿芽煮水喝可好了?\" 见老陈连连点头,他从竹篓里取出包着棉纸的谷种,\"这是咱社里精选的耐旱种,明日随张虎去认认滴灌管道,你家坡地离蓄水池近,能多分两垄水。\"
祠堂外的晒谷场上,新加入的二十户村民正在张大叔的指导下搭建竹架。六十八岁的赵大爷颤巍巍地举起竹筒,对着阳光查看滴灌孔:\"当年跟着县太爷修运河,也没见过这么精巧的水具。\" 他忽然对着林羽的背影拱手,\"活了一辈子,头回知道水还能顺着竹子走山路。\"
午后,大伯母挎着竹篮闯进祠堂,篮里堆着新收的山核桃:\"小羽啊,你大伯说祖坟地的界石该重立了......\" 她避开林羽的目光,盯着墙角码放的互助社账册,\"要不,我家那两亩下湿田也入社吧,你堂哥有力气,能扛二十斤的竹筒......\"
\"大伯母客气了。\" 林羽忍住笑意,指着账册上的分红表,\"入社后农具、耕牛都能共用,年底按出工天数分粮 —— 您瞧周婶家,光旱灾后的补种就省了三斗种粮。\" 他往大伯母手里塞了包苜蓿种子,\"这是能当菜吃的牧草,喂鸡下的蛋都比寻常大一圈。\"
旱灾留下的创伤正在愈合。曾经龟裂的田垄上,新铺的碎竹屑像层金箔,既能保墒又能驱虫;蓄水池旁搭起了简易水碾,利用竹筒落差带动石磨,省去了人力推磨的辛苦。最让村民惊叹的是,林羽竟带着张虎在竹林里挖出了暗河支流,用陶管将活水引入祠堂前的官塘,让旱魃肆虐过的水塘重新映出蓝天白云。
\"林农正,邻村的人抬着猪来了!\" 周婶的喊声惊飞了梁上燕子。林羽出门望去,只见山路上蜿蜒着一队人马,领头的汉子扛着半扇野猪,后面跟着捧着陶罐的妇人 —— 那是五里外李家村的村民,来感谢牛角村在旱灾时送去过境水。
\"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。\" 李家村的里正抱拳,陶罐里装着自家酿的糯米酒,\"听闻贵社在试种水稻,我等愿送十担山泉水,换些堆肥法子。
当晚,祠堂前的晒谷场燃起了篝火。张虎把新制的竹筒唢呐吹得震天响,周婶端出旱灾后的第一锅麦饼,焦香混着苜蓿的清甜在空气中飘散。林羽坐在老槐树下,看着围坐篝火的村民:张大叔正在给外村人演示如何用艾草灰给竹筒消毒,李二凑在张虎身边请教滴灌孔的钻法,就连大伯母也在向周婶打听牧草的种植间距。
火光映着祠堂新挂的木匾,那是陈县令差人送来的 \"泽被桑梓\",匾额下方,互助社的木牌被火光照得发亮,上面刻着林羽手书的社训:\"滴水成河,聚土成山\"。他摸了摸手腕上的苎麻绳,绳结不知何时多了颗新谷穗 —— 那是周婶家小女儿悄悄系上的,说这样土地神就不会收走他们的救命人。
更深露重时,林羽独自来到蓄水池。月光下,竹筒网络在田垄间闪烁,像撒落人间的银河。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,转身看见老陈背着竹篓,正往蓄水池里投放新采的水藻 —— 这是他从《农政要览》里学的净水法。
\"林农正,咱庄稼人不懂啥大道理。\" 老陈挠了挠头,竹篓里的水藻在月光下泛着微光,\"但知道跟着你,地里能长出血脉,水能走回旱田。\" 他忽然跪下,对着蓄水池磕了个头,\"这水,是咱的救命水;您,是咱的活土地神。\"
林羽赶忙扶起老陈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,粗糙得像竹筒的纤维。远处,不知谁家的婴儿发出啼哭,紧接着传来母亲哼起的摇篮曲,调子跑调却温柔,混着竹筒滴水的 \"滴答\" 声,织成了牛角村最动人的夜曲。
当北斗星划过中天时,蓄水池的水位又涨了一寸 —— 那是后山暗河的馈赠,更是无数双勤劳的手从旱魃嘴里抢回的希望。林羽知道,互助组的木牌终将被更多村庄效仿,竹筒滴灌的叮当声会传向更远的山坳,而他手腕上的苎麻绳,终将成为这片土地上最珍贵的勋章,记录着一群普通人如何用智慧与汗水,在绝境中凿出了一条通向丰收的天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