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康三十七年腊月望日,州府城隍庙前张灯结彩,天庆节的香火气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,在青石板路上蒸腾。林羽身着青衫,于城隍庙西侧设下松木案,案头三叠陶碟分盛菌脯、菌醢与新麦饼,旁边立着一人高的《山蔬图》,墨笔绘着松菌生于老松根须间,旁书《山蔬谱》残句:\"松菌,松之精也,食之延年\",落款盖着 \"牛角山房\" 的山雀印。
巳时三刻,案前聚起三三两两的士庶。有老学究抚须沉吟:\"野菌多毒,《本草》未载,岂可轻食?\" 林羽笑揖道:\"某虽不敏,敢为诸君试之。\" 言罢夹起半片菌脯,就着新麦饼咬下,咀嚼声在静场中清晰可闻,松脂香混着麦香四溢。
\"好香!\" 跟在学究后的书童抽着鼻子往前凑,菌脯的琥珀色在冬日阳光下近乎透明,纹理间还嵌着极细的松针碎。林羽咽下后取过菌醢,用竹匕抹在麦饼上:\"此菌生于后山老松之下,吸雾饮露,比之市集菌菇,更得山林清气。\"
老刀身着獾皮坎肩,腰间悬着新制的竹匕,在案侧演示采摘:\"诸位看这竹匕,斜切入土三寸,留蒂如留种,来年松菌自会破土。\" 他从兽皮袋取出新鲜松菌,菌盖微卷如婴儿拳,柄底沾着浅黄松泥:\"猎户进山,专寻背阴处,晨露未曦时采摘,方得此等佳品。\"
张虎则半蹲在地,拆解改良后的竹篓:\"此篓分双层,内层垫松针,外层编山纹,浸过松油可保三日不蔫。\" 他拨弄篓底的鱼鳞状松针:\"每层松针交错如瓦,既隔湿气又透山风,诸位摸摸这竹篾,全用后山苦竹,经七道工序制成。\"
忽有儒士模样的中年人抚掌笑道:\"野蔬虽美,终难登大雅之堂。\" 林羽早知会遇此论,从容揖道:\"昔《山家清供》载松黄饼,以松实入馔,时人视若珍馐。今松菌生于松根,集松之精、土之华,较松实更胜一筹,何陋之有?\" 他指向《山蔬图》,\"且看这菌盖赤如丹砂,柄白如羊脂,非沃土灵根不能生。\"
趁众人沉吟,他取出《楚辞》残卷:\"屈子云 ' 朝饮木兰之坠露 ',此菌吸松间晨露而生,某斗胆名之 ' 木露珍 ',取 ' 木之精、露之华 ' 之意。\" 此言一出,儒士们纷纷颔首,有善书者当场题字 \"木露珍\",墨汁未干便被商客索要。
街角传来算盘响,李二正在松木案另一侧与商客议价。\"太贵太贵!\" 布商捏着菌脯直摇头,\"比寻常蜜饯贵五成。\" 李二不恼,指着旁边堆成小山的竹篓:\"客官买菌脯,送咱们的山纹竹篓 —— 这篓子单买也要五十文,竹匕削的,松油浸的,您瞧这山纹,可是猎户刻的护山符。\"
他压低声音:\"聚贤楼的大厨昨日订了二十篓,说要做 ' 松菌鹿肉炙 ',您想想,能入州府头牌馆子的山珍,能不贵?\" 布商摸着竹篓上的小虎纹,忽然看见篓底的 \"牛角山房\" 印,想起近日城中传闻的 \"山雨膏\",终于点头:\"给我来两篓,这篓子正好装绸缎。\"
酉时初刻,一位戴银鎏金发簪的贵妾在侍女簇拥下停步。周婶见其袖中露出半幅胭脂,灵机一动,取出未染色的菌脯:\"夫人,这菌脯若用胭脂染成芙蓉色,宴客时定能夺魁。\" 说着当场演示,以温水化开胭脂,将菌脯浸入,盏茶工夫便成淡淡丹色,在雪光中如盛开的山芙蓉。
贵妾惊喜交加:\"就叫 ' 芙蓉菌脯 ',明日我宴客便用这个。\" 她解下腕上的玛瑙镯:\"这镯子抵十篓菌脯,可愿换?\" 周婶笑着推辞:\"夫人谬赞,只需五篓即可,胭脂便算赠品。\" 贵妾离去时,侍女捧着绘有芙蓉纹的竹篓,在暮色中如移动的花影。
戌时,城隍庙的灯笼次第亮起。林羽望着案头所剩无几的菌脯,陶碟边缘还沾着贵妾留下的胭脂印,忽然听见老刀与猎户们低吟山歌,歌词里混着 \"木露珍山菌篓 \" 的新名。张虎蹲在墙角,用炭笔在竹篓上补刻芙蓉纹,说要送给周婶作纪念。
李二抱着空了的牛皮袋回来,袋角还沾着胭脂色:\"聚贤楼的掌勺师傅说,明日便将 ' 木露珍 ' 写进食单,头牌菜就叫 ' 松菌朝露炙 '。\" 他抖出几串铜钱,\"贵妾们抢着订芙蓉菌脯,说比京城来的胭脂还要鲜亮。\"
雪粒子开始飘落,林羽在竹简上记下:\"推广之道,一曰亲尝破疑,二曰典籍赋名,三曰器物传形。今日得 ' 木露珍 '' 芙蓉菌脯 ',皆借文人雅趣、贵胄之好,使山珍登堂。\" 他望向《山蔬图》上的松菌,墨色在灯笼下竟似活了般,菌盖微微颤动,仿佛下一刻便要从画中破土而出。
城隍庙的钟声响过,张虎将最后一只竹篓捆好,篓身的山纹与芙蓉纹在雪中若隐若现。老刀拍着他肩膀:\"小虎今日刻了二十只篓,手都磨出泡了。\" 张虎却笑道:\"州府的匠人问我这篓子的编法,说要带回作坊研究。\"
雪越下越大,商队的灯笼在街角转弯,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。林羽忽然想起白日里贵妾说的 \"芙蓉菌脯\",胭脂染就的丹色,何尝不是耕者与贵人的微妙联结?当山珍带着土地的精魂,披上文人的雅名,裹着巧匠的竹篓,便不再是山野之物,而是成了能跨越阶层的味觉信物。
是夜,牛角村的油灯又亮至三更。周婶在试调新的胭脂配比,张虎在改良竹篓的芙蓉纹,林羽则对着《楚辞》琢磨下一个雅名。后山的老松在雪中挺立,树根处的菌丝正吸收着节气的馈赠,等待着下一次被竹匕唤醒,化作州府贵胄案头的珍馐,或是寒门士子佐酒的美馔 —— 而这,正是耕者推广山珍的终极智慧:让每一份土地的馈赠,都带着人的巧思与敬意,在不同的舌尖上,奏响同样的丰饶之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