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哼!我可不怕!\"
回声撞在石壁上,比他的声音哑。
巫马璃掌心的碎屑被夜风卷走,灵啾的羽毛抖了抖。
她望着那些飘散的粉末,轻声道:\"是百草丹堂的边角料做的。\"
何庸的拳头捏得咯咯响。
他想起白日里那个被赶出城的练气修士,想起万宝楼小二甩过来的眼白,想起自己绝天棍上那道怎么都擦不掉的裂痕。
辟谷丹能喂饱丹田,喂不饱心里那个窟窿。
灵啾突然飞起来,彩虹般的尾羽扫过何庸的脸。它停在他乱糟糟的发顶,小爪子勾住那根脏得发硬的发带。
夜风里,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。
或许,只是山在哭。
碣石城的灯火映红了半边天,仙音阁方向传来《九霄环佩》的余音。
灵啾突然展翅,彩虹般的尾羽划过夜空,竟与城中绽放的灵焰烟花一模一样。
何庸咧嘴一笑:“瞧,咱们的‘洞府’可比他们那些客栈敞亮!”
巫马璃望着他破坎肩里露出的淤青,突然道:“等决赛结束,我去猎头三级妖兽。”
“哼!我可不怕!”何庸蹦起来挥棍,惊飞一群夜鸦,“放马过来!咱们组队去!”
灵啾“啾”地飞上他乱蓬蓬的发顶,像顶歪了的王冠。
(散修的穷,是连妖兽都懒得啃的骨头;但他们的傲,却是碣石城最亮的星火。)
陆归尘走过长街,糖葫芦竹签坠地化作金芒。
那光点飘向城主府税库,途经赌坊时,听见有人押上本命法宝赌牧童阿牛赢。
黄牛嚼着慕云华特供的茯苓糕,蹄下道纹草已蔓延到往生殿门口——那里正高价收购“各时代陨落乐师遗物”,某合体乐修大能的古筝标价一百万极品灵石。
茶楼檐角,白霜剑穗轻晃。
最后一颗糖葫芦映着满城灯火,甜腻如血契。
黎明未至,天先碎了。
雨是从云层之上坠落的,不是水滴,而是雷浆——
银紫色的电芒凝成瀑布,自九霄倾泻而下,轰然砸在碣石城一百八十万米高的穹顶。
整座城像被装进了一座透明的琉璃盏,护城大阵的灵纹浮空流转,三百六十面玄天镜悬如星斗,镜面翻转间,将坠落的雷瀑切割、折射、散射,最终化作漫天流火。
城中的修士抬头,看到的不是雨,而是一场宇宙级的焰火。
雷光在镜阵中炸开,像千万条银龙撞进棱镜迷宫,每一次折射都迸溅出新的色彩——
青紫的闪电碎成星屑,赤红的雷火绽如彼岸花,幽蓝的电弧则如天河决堤,在护罩外奔涌成一片光的海洋。
“轰——!”
一道百丈粗的雷柱劈在正东方的玄天镜上,镜面不闪不避,反而将雷光吞没,三息之后,镜背喷薄出一道七彩光河,横贯整座城池上空。
醉仙居的琉璃瓦被映得如同幻梦,万宝楼的鎏金匾额在虹光里浮出上古铭文,连街边水洼都变成了星辰的倒影。
万宝楼前,一名金丹女修伸手去接根本不存在的雨,掌心却落下一缕被玄天镜柔化的雷光,酥麻如情人的指尖。
她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陨落的道侣,那人最爱的就是雷雨天。
城主府观星台,慕云华负手而立。雷瀑在她头顶分裂成无数光蛇,又被镜阵驯服成温顺的溪流。
执政官捧着税单的手在发抖——那些数字在雷光里变成了跳动的道纹。
荒郊洞府口,何庸的绝天棍插在岩缝里,棍身倒映着天幕奇景。
巫马璃的剑悬在膝头,剑穗上最后两颗糖葫芦的冰壳正在融化。
灵啾炸开羽毛,虹膜里盛满整个雷暴宇宙,它突然“啾”地冲进雨幕——
被镜阵挡回的雷风掀起何庸的破坎肩,露出心口未愈的伤。
“哼!我可不怕!”他对着压城的黑云吼,声音瞬间被雷瀑碾碎。
此刻的碣石城,像被捧在神明掌心的水晶球。
雷浆在护罩外嘶吼,镜阵却在演绎更壮丽的戏码:
北天镜将三道雷霆拧成弦,弹奏出《广陵散》的杀伐之音;
西天镜把电光纺成丝,织就半幅《千里江山图》;
正中央的太极镜更毒,它把最暴烈的雷劫压缩成一颗光珠,珠内隐约可见小世界生灭。
卖早点的摊主掀开蒸笼,雾气里竟飘着雷光凝成的桂花。
第一缕晨光刺穿云层时,雷瀑突然静止。
亿万颗悬停的雷珠在镜阵间流转,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的算盘。
白霜仰头望着,眸中倒映着漫天碎落的星光与雷火。
\"真美。\"
她轻声说。
声音很轻,像是从六千年前传来的一样。
陆归尘站在她身侧,没有说话。
他想起很久以前——那时他尚未超脱六道,尚未证得无上道果,只是一个重伤垂死的修士,白霜也还是脏兮兮的小女孩。
在他无法动弹即将被修士抓住之前,
是白霜背着他,逃到九幽裂谷,一步一步,踏过万鬼哭嚎的深渊。
她那时也不过练气境,剑骨却比谁都硬。
\"别死。\"
她只说了这两个字,然后带着他,杀穿了整座裂谷。
13岁那年,她抱着剑,在幽冥山脉的雪地里等他出关。
一等,就是六千年。
练气期的女孩,在风雪中站成了渡劫大能的影子。
青丝染霜,剑穗结冰,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清澈如当年。
\"陆归尘。\"
她轻声唤他,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时光。
六千年,足够让沧海化作桑田,足够让星辰陨落又重生。
而她,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,陪他看尽人间风雪。
六千年过去,他早已凌驾诸天,超脱宇宙幻境,而她,依旧站在他身旁。
因果太重了。
重到连他都无法斩断。
\"白霜。\"
他开口,声音温润,像是玉磬轻叩。
她侧眸看他。
陆归尘抬手。
他的指尖划过天穹,如拨动琴弦,宇宙深处,一颗炽烈的蓝白中子星骤然黯淡——
\"来。\"
他轻声道。
那星辰便坠入他掌心,2x10^{28}兆吨的质量在道韵中坍缩,星核狂暴的引力被一寸寸抚平,辐射脉冲化作温顺的流光。
炼星成草。
中子星物质在他指间流转,逐渐凝成一株晶莹剔透的幸运草,叶脉间仍流淌着星核的余晖,却已不再具备毁灭性的力量。
星河彼端,因果已乱——
被抽离的星辰原处,银河倾斜三分,亿万星体轨迹如断弦骤颤。
某片星云轰然坍缩成黑洞,另一处双星系统失衡相撞,爆发的星雨如泪坠入归墟。
(注:天道自会弥合——
三息后,诸天星官重布周天,抹平了所有混乱轨迹。唯某个正在观测星象的凡人修士,怔怔望着突然空荡的星域,笔尖颤抖着写下:\"夜陨天狼,大凶之兆...\")
然后,他抬手,从漫天雷霆中扯下一缕最柔和的电芒,炼成一条细链。
链成。
\"来。\"
他轻声说。
白霜微微一怔,却还是顺从地走近一步。
陆归尘将幸运草坠于链上,指尖轻抬,为她戴上。
雷光在她颈间流转,映得肌肤如雪。
\"当年九幽裂谷,你背着我走了三千里。\"
\"如今,我总算能为你摘一颗星星了。\"
“就叫它星霜吧。”
白霜低头看着颈间的坠子,指尖轻轻碰了碰,雷光在她指腹跳跃,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。
她没有说\"谢谢\",也没有说\"喜欢\"。
只是很轻地,很轻地,弯了弯唇角。
足够了。
他们之间,从来不需要太多言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