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炽灯在天花板上发出轻微的嗡鸣,洛景年盯着电脑屏幕上反复刷新的检查报告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,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边缘。
那里静静躺着那个从云昭手中接过的瓷瓶,瓶身上的暗纹仿佛在暗处泛着微光。
这一整天,他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完成查房、会诊。
可每台手术、每次病历讨论,那片光滑的ct影像都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。
作为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主任医生,他曾无数次在手术台上创造生命奇迹,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医学奇迹的亲历者。
当他终于结束最后一台手术,推开办公室的门时,檀木与普洱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顾淮舟正斜倚在沙发上,修长的手指捏着茶夹翻动茶宠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笑非笑。
落地窗外的晚霞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斑驳的地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“淮舟,怎么有空过来坐?”
洛景年的声音不自觉地紧绷。
他注意到茶几上摆放着的紫砂壶,正是去年自己在古玩市场淘到的珍品,此刻正冒着袅袅热气。
顾淮舟不紧不慢地斟满一杯茶,琥珀色的茶汤在杯壁流转。
“景年叔,忙完了?过来喝杯茶吗?”
他的语气轻描淡写,仿佛真的只是来闲话家常。
但洛景年太了解这个看着长大的晚辈,那双总是眯起的桃花眼里,藏着比手术刀更锋利的算计。
洛景年把手中的文件放好,又把白大褂脱下来挂起来,然后才坐到了顾淮舟的对面。
帆布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
茶汤入口的瞬间,醇厚的茶香中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,让他想起今早ct室里刺鼻的显影剂味道。
顾淮舟优雅地转动着茶杯,镜片后的目光像扫描仪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。
“好了,茶我也喝了,你有什么事?”
洛景年放下茶杯,杯底在木纹桌面磕出清脆的声响。
顾淮舟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杯沿,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。
“听说陆老夫人前天晚上被送进来的时候,快死了?”
他故意拖长尾音,尾调带着令人不安的颤意。
洛景年的的眉头微皱,想起那晚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,以及陆老夫人紫黑的唇色。
“对,你也听说了。”
洛景年尽量让语气平稳,余光瞥见窗外香樟树在风中剧烈摇晃。
顾淮舟却似笑非笑往沙发里陷得更深。
“昨天我看到她的时候,生龙活虎的。不像要死的样子。”
他端起茶杯轻抿,杯沿遮挡住上扬的嘴角,“今早你在医院做了ct,暗伤全没了?”
这句话像颗重磅炸弹,在狭小的办公室炸开。
洛景年感觉后颈窜起一阵寒意。
他死死盯着对方镜片后的眼睛,那里面映着自己扭曲的倒影。
而顾淮舟嘴角勾起的弧度,分明带着掌控全局的玩味。
“淮舟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洛景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“景年叔,”顾淮舟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,带着蛊惑的意味,“你说这世上,有没有可能,真的有能医治万病的药?”
洛景年感觉感觉顾淮舟的反应有点奇怪,却也只当他是求医心切。
从前的顾淮舟,可从来不信这些。
有时候他觉得,他看不透顾淮舟。
这个比他小这么多的小辈,给他一种,活着也成,死了能拉一些人给他陪葬也不错的感觉。
现如今,怎么又好像,对治病多了点执着?
洛景年喉结滚动,将最后一口带着药香的茶汤咽下,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。
他望着顾淮舟镜片后闪烁的精光。
“淮舟,相信科学不好吗?”
洛景年扯出个苦笑,试图用玩笑般的语气冲淡凝滞的空气。
顾淮舟慢条斯理地起身,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西装褶皱,金丝眼镜滑落下半寸,露出眼底猩红的血丝。
“瓷瓶我拿走了,放心,我还是相信科学的。”
他的声音轻飘飘的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洛景年看着对方径直走向办公桌抽屉,那动作熟稔得仿佛瓷瓶本就属于他。
“你小子,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进我办公室摸东西?你再这样,我可要跟你爷爷告状了啊。”
洛景年佯装恼怒地拍桌,震得钢笔在文件上划出歪斜的墨痕。
顾淮舟背对着他摆摆手,晚霞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,恍若即将闭合的囚笼。
门被关上的瞬间,办公室陷入死寂。
洛景年瘫坐在转椅里,目光落在茶几上未收拾的茶具。
紫砂壶还冒着袅袅热气,茶宠表面残留的水渍在夕阳下泛着微光,像极了瓷瓶上那些神秘的暗纹。
他自嘲地笑了笑,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
“算了,几颗小糖丸而已,应该没什么事情的。”
洛景年自我安慰道。
顾淮舟虽然性格越发古怪了起来,但是算起来,也是他看着长大的。
现在虽然已经学会威胁长辈了,但他还是希望顾淮舟能身体健康的。
重新坐会办公桌前面,把顾淮舟昨天的体检报告拿了出来重新翻看了起来。
看到最后一页上清清楚楚写着,多处内脏已经开始有衰竭迹象。
洛景年重重的叹了口气,“希望云昭的赤脚医生真的能救淮舟……”
然后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拿起手机,打开了微信。
点进洛老爷子的对话框,他将陆老夫人的奇迹康复、自己手腕的诡异痊愈,连同那颗神秘的糖丸。
一字不落地发送给了隐居山中的洛老爷子。
没过多久,就收到了洛老爷子的回复。
【洛老爷子:等着。】
等着?
等什么?
……
云城大山深处,蝉鸣聒噪。
洛老爷子盯着手机屏幕,浑浊的老眼突然迸发出精光。
他一脚踢开正在播放京剧直播的手机,塑料壳撞在青石阶上发出脆响。
屋内樟木箱被猛地掀开,泛黄的古籍、朱砂绘制的丹方散落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