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耕夏耘,秋收冬藏。
农家的日子,总是围绕着土地和节气,周而复始。
张大山一家虽然多了采药、酿酒、制酱、织布等诸多“副业”。
但农业生产,始终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而制约农业生产最关键的因素,除了土地本身的肥力,便是——水。
水车虽然解决了那五亩劣田的灌溉难题。
但张大山心里清楚,这并非一劳永逸之策。
水车的运转,完全依赖于清河的水量。
若是遇到大旱之年,河水枯竭,水车便成了无源之水,摆设而已。
更何况,他们家新购置的那三亩水浇地,虽然离河边也不算太远,但地势和距离,现有的水车是无论如何也覆盖不到的。
还有家里的生活用水。
饮用、做饭、洗衣、酿酒、制酱……哪一样都离不开水。
以前那口浅井,出水量小,水质也不算好,仅仅是勉强够用。
随着家里人口增多,用水量也越来越大,那口浅井已经显得捉襟见肘。
未雨绸缪,方能长远。
张大山深知这个道理。
尤其是在经历了分家初期的种种艰难之后,他对风险的意识,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。
绝不能等到真正干旱来临,或者水源出现问题时,才手忙脚乱。
必须提前做好准备。
他决定,要趁着现在春播后的农闲,家里人手也还算充足。
在靠近棚屋的地方,深挖一口真正意义上的、能够稳定出水、且水质优良的水井。
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生活用水问题。
更是为了将来可能出现的干旱天气,储备下一份救命的水源。
有了充足的井水,至少能保证人畜饮水无忧,能保住棚屋旁边的菜地,甚至在关键时刻,还能给最需要水的庄稼补充一点救命水。
这个决定,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。
选址很关键。
张大山没有随意乱挖。
他仔细观察了棚屋周围的地形、土质以及植物的生长情况。
又回忆起《天工开物》中关于“凿井”的一些记载,虽然语焉不详,但也提到了一些关于观察地脉、寻找水脉的经验之谈。
最终,他在离棚屋后门不远、地势相对较低洼、且附近有几丛喜湿植物生长的地方,选定了一个位置。
他用石灰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。
“就这里了。”
“铁牛,石头,栓子,柱子,家伙什都拿好。”
“今天,咱们爷几个,就跟这地底下较较劲。”
挖井,绝对是一项极其艰苦的体力活。
尤其是深井。
张大山指挥着四个儿子,先是将表层的浮土和石块清理干净。
然后,便轮流挥舞着家里仅有的那把铁镐和几把破锄头,开始向下挖掘。
泥土还算松软,但很快,就遇到了大量的碎石和粘土层。
挖掘的进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。
镐头砸在石头上,溅起火星,震得手臂发麻。
锄头挖在粘土上,粘连难起,费力无比。
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们的衣衫。
挖出来的土石,需要用簸箕或者破筐,一点点地装好。
再由守在井口的人,用早就准备好的粗麻绳系住筐子,用力地往上拉。
随着井越挖越深。
往上运土变得越来越困难。
井底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、缺氧。
铁牛和石头轮流下到井底挖掘。
张大山则负责在井口接应、指挥。
栓子和柱子年纪小,力气不足,就负责将运上来的土石,用张大山用木头做的简易独轮车运到远处倒掉。
全家人都动员了起来。
王氏和花儿、丫丫,则负责烧水、做饭,保证这几个重劳力的饮食和饮水供应。
她们看着男人和半大孩子们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、满身泥泞的样子,心里又疼又急,却也只能默默地做好后勤,在心里祈祷能早日挖到水。
一天,两天,三天……
井越挖越深。
从最初的一人多深,到两人深,再到接近三丈(近十米)。
期间,他们挖断了好几把锄头柄,铁镐的尖头也磨钝了。
还遇到了两次小规模的井壁塌方,幸好没有伤到人。
但地下水,却迟迟不见踪影。
挖出来的,依旧是干燥的、颜色越来越深的粘土和岩石层。
“爹,这……这到底有没有水啊?”
石头从井底爬上来,一屁股坐在地上,累得呼哧带喘,脸上也带着几分沮丧。
“挖了这么多天了,连点湿气都没有。”
铁牛也默默地坐在旁边,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泥土,眼神里带着疲惫。
栓子和柱子更是早就累得不想动弹了。
就连张大山自己,心里也开始有些打鼓了。
难道……自己选错地方了?
难道这地底下,根本就没有水脉?
那这些天的辛苦,岂不是白费了?
他看了一眼同样满脸担忧的王氏和女儿们。
又看了看几个累得快要虚脱的儿子。
他咬了咬牙。
不行。
不能放弃。
开弓没有回头箭。
已经挖了这么深了,若是现在放弃,那才真的是前功尽弃。
“歇会儿。喝口水。”
他让儿子们休息一下,补充体力。
他自己则再次仔细观察着从井底运上来的泥土的颜色和质地。
他相信自己的判断,也相信《天工开物》里那些看似玄奥、实则蕴含着古人经验的记载。
这附近的植物长势,地表的湿度,都表明地下应该有水。
只是埋藏得比较深而已。
“再挖一天。”
他站起身,对儿子们说道,语气斩钉截铁。
“就再挖一天。要是还见不到水,咱们……咱们就认了。”
他知道,必须给大家一个期限,一个希望,否则士气就要垮了。
儿子们互相看了看,虽然疲惫,但看到父亲那坚定的眼神,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,再次拿起了工具。
或许是他们的坚持感动了上天。
或许是张大山的判断终究是正确的。
这天下午,当铁牛再次轮换下到井底,奋力挥动铁镐,砸开一块坚硬的黄褐色岩层时。
只听“噗”的一声闷响。
一股带着凉意和湿气的、不同于干燥泥土的气息,猛地从被砸开的缝隙中涌了出来。
紧接着,几缕细小的、浑浊的水流,开始从岩石缝隙中,缓缓地、却又坚定地,向外渗透。
“水。水。爹,见水了。”
铁牛先是一愣,随即爆发出巨大的、难以置信的狂喜叫喊声,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。
守在井口的张大山和石头等人,听到这声呼喊,也都是浑身一震。
连忙凑到井口往下看。
果然。
只见井底那片原本干燥的土地上,已经汪起了一小片浑浊的积水。
而且,那水还在不断地从岩石缝隙中涌出,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缓慢上升。
“出水了。真的出水了。”
石头激动得又蹦又跳,差点掉下去。
张大山的心脏,也如同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击中,狂跳不止。
成功了。
他们终于挖到水了。
所有的辛苦,所有的汗水,所有的坚持,在这一刻,都得到了回报。
他连忙让铁牛小心地爬上来。
父子三人,围在井口,看着那不断上涨的水位,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。
王氏和女儿们听到消息,也飞奔了过来,看到井底那清澈的水光,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。
接下来,就是加固井壁和修建井口了。
张大山指挥着儿子们,将之前清理出来的、大小合适的石块,以及一部分晾干的改良土坯,小心地运到井底,从下往上,将井壁垒砌加固起来,防止塌方。
又在井口用石头和泥巴砌了一个半人高的井台。
他还利用杠杆原理,用几根结实的木头和绳索,制作了一个简易的辘轳,方便以后打水。
当一口崭新的、井壁坚固、井口整齐、还带着辘轳的深水井,终于彻底完工时。
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。
张大山亲自放下木桶,摇动辘轳,从井里打上了第一桶水。
那水,清澈见底,带着一丝深入地下的甘甜和凉意。
比之前那口浅井的水,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。
他舀起一瓢,递给王氏和孩子们。
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。
那清冽甘甜的滋味,仿佛能一直甜到心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