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老汉的病,在张大山那番“有限援手,保持底线”的处置之后,老宅那边虽然依旧怨气冲天,但也暂时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。
或许是因为张大山的态度太过坚决,或许是张老汉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,让他们暂时无暇他顾。
而张二狗,在经历了那场自取其辱的“悔悟”表演之后,似乎也彻底认清了现实,要么是更加消沉,要么是在刘氏的压迫下不得不另寻出路,总之是没再敢轻易出现在张大山家门口。
然而,张大山的心中,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淡淡的、挥之不去的隐忧。
这种隐忧,并非来自老宅那边的纠缠,也并非来自村长和地主的潜在威胁。
而是来自于……一种更加模糊、更加不可预测的层面。
他总感觉,自家这段时间以来,似乎……太过“惹眼”了。
无论是那座在村里显得格外“气派”的新房。
还是那架能引水灌溉、化腐朽为神奇的龙骨水车。
亦或是通过赵四海商队,源源不断销往外地、并且据说颇受欢迎的精麻布、精品米酒和特色酱料。
这些东西,单独拿出来一件,或许还能用“运气好”、“瞎琢磨”来解释。
但当它们集中出现在一个原本一贫如洗、刚刚分家不到两年的农户身上时。
就难免会引来过多的关注和猜测。
尤其是与赵四海商队的合作日益紧密之后。
张大山明显感觉到,赵掌柜看自己的眼神,除了商人的精明和伙伴的熟络之外,似乎还多了几分探究和深意。
赵四海在闲聊时,也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打听张大山这些“本事”的来源,或者感慨他“屈居于此,实在可惜”。
虽然张大山每次都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含糊应对过去。
但他也知道,像赵四海这样走南闯北、见多识广的精明商人,绝非那么容易糊弄。
他会不会将自己的“异常”之处,透露给某些有心人?
比如,那些与他有生意往来的、县城甚至府城里的达官显贵?
张大山的担忧,并非空穴来风。
这天,石头从临水镇给赵四海送完一批新炮制的药材回来后,脸上就带着几分凝重和不安。
“爹,”他将收到的货款仔细交给父亲后,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说道,“俺……俺这次在悦来客栈,好像……听到点风声。”
“哦?什么风声?”张大山心中一紧。
“俺去送货的时候,赵掌柜正好在跟几个像是……像是衙门里的人在说话。”
“俺在外面等,隐约听到他们好像在提……青石村……还提到了什么……水车……能人……之类的。”
“后来赵掌柜送他们出来,看到俺,脸色还有点……不太自然。”
“等俺进去交货时,赵掌柜还特意嘱咐俺,说咱们家最近风头有点劲,行事务必低调,莫要招惹是非。”
石头将自己的所见所闻,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。
张大山听完,眉头立刻就锁了起来。
衙门里的人?
关注水车和“能人”?
赵四海还特意提醒要低调?
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看来,自己之前的预感是对的。
他们一家,很可能……已经被官府给盯上了。
这个猜测,让张大山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。
被官府关注,这可比被村长或者地主盯上要麻烦得多,也危险得多。
在这个“民不与官斗”的时代,官府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。
他们若是真的对自家的技术或者财富产生了兴趣。
那可不是靠着几分蛮力或者一点小聪明就能应付过去的。
人家随便找个由头,就能让你家破人亡。
“此事……非同小可。”
晚上,张大山将这个情况,以及自己的担忧,悄悄地跟王氏和周先生说了。
王氏听完,吓得脸色都白了,抓着丈夫的手不停地颤抖:“当家的……那……那可咋办啊?官府要是真找上门来……”
周先生则捻着胡须,沉吟了许久,才缓缓开口:“此事……确实蹊跷。”
“按理说,区区一个偏远山村的农户,即便有些奇巧淫技,也未必能入得了县衙大老爷的法眼。”
“除非……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除非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。”
“先生的意思是……张有德?还是刘富贵?”张大山立刻反应过来。
“皆有可能。”周先生点头,“张有德失了威信,刘富贵断了财路,他们二人对你必然是恨之入骨。若是他们自己动不了你,借官府这把刀来杀人,也并非不可能。”
“那……先生,依您之见,小子该如何应对?”张大山急忙请教。
“静观其变,以不变应万变。”周先生说道,“既然现在还只是传闻和猜测,你切不可自乱阵脚。”
“平日里,依旧要谨言慎行,低调务实,切莫再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‘大动作’来,以免引人注目。”
“家里的各项事务,特别是与外界的交易往来,,不给任何人留下口实。”
“对村里乡邻,依旧要保持善意,但也要保持警惕。”
“最重要的,”周先生加重了语气,“万一……官府真的来人了。你务必记住八个字——恭敬谦卑,守口如瓶。”
“态度要绝对恭敬,不可有丝毫怠慢和顶撞。”
“言语要绝对谦卑,将自己说得越普通、越渺小越好。”
“至于你那些‘本事’的来源,就一口咬定是自家多年摸索、穷则思变的‘土法子’,绝不可提及其他。”
“只要你不主动露富,不狂妄自大,不授人以柄。官府那边,也未必就真的会对你一个小小的农户大动干戈。”
周先生的这番话,如同定心丸,让张大山那颗焦虑不安的心,稍稍安定了一些。
他知道,先生说得对。
在绝对的权力面前,任何小聪明和小动作都是徒劳的。
唯有谨小慎微,藏锋守拙,才是保身之道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张大山立刻调整了策略。
他让家里的各项生产活动,都适当放缓了节奏。
药材的采挖和交易,依旧进行,但规模和频率都控制在了一个相对“合理”的范围。
酿酒和制酱,也主要是满足自家和少数几个固定邻居的需求,不再刻意追求产量。
提花布的生产,也暂时以完成赵四海之前的订单为主,没有再主动拓展新的销路。
同时,他也加强了对家人的约束和提醒。
告诫他们在外面不要乱说话,不要显摆家里的东西,待人接物要更加谦逊低调。
整个张家,都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、高度警惕的状态。
他们在等待。
等待着那只悬在头顶的、名为“官府关注”的靴子,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落下。
这份等待,是如此的煎熬,也充满了未知。
福兮?祸兮?
无人能料。
终于,在数日的惴惴不安之后。
这一天,张河再次面色惶急地跑到了张家院外。
“大山哥。大山哥。”
“县……县衙真的来人了。”
“一顶轿子,好几个衙役,已经进村了。”
“正……正往村长家去了。”
该来的,终究还是来了。
张大山的心,猛地一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