含嘉仓废墟的钢水在黎明前突然凝固，如同一面巨大的青铜镜平铺在雪地上。李昭阳盯着镜面中扭曲的倒影，看见柳寒霜颈间的九转锁正渗出黑色雾气，雾气化作细小的锁链爬向武则天的凤冠，每片金叶接触到雾气便发出刺耳的嘶鸣。他握刀的手骤然收紧，断指处的河渠纹路突突跳动——那顶凤冠上的珍珠，正是二十年前墨宫学徒们用血泪打磨的“定魂珠”。
“小心镜像！”崔文鸢的警告混着钢渣爆裂声传来，可李昭阳的刀已经劈下。刀刃切入镜面的瞬间，青铜表面突然泛起活物般的涟漪，黑色记忆金属顺着刀身攀爬，在刀柄处生出带倒刺的麦穗，那些麦芒竟与崔文鸢左脸剥落的皮肤纹路完全一致。他感觉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血管里转动，眼前闪过零碎画面：自己穿着墨宫学徒服站在铸造台前，掌心躺着的不是断刃，而是半枚带糖霜的齿轮。
“这才是真正的《齐民要术》！”崔文鸢的声音从钢镜四面八方涌来，青铜巨人的残骸突然发出蜂鸣。十万枚带刃麦粒从崩塌的躯体里迸射而出，每粒麦芒都刻着墨家禁咒，在空中组成旋转的绞杀阵。李昭阳看见柳寒霜扯开左襟，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色盲症标记——那是墨宫特制的“辨机纹”，能看穿机关阵的能量间隙。
“磷粉在第三层麦芒间隙！”柳寒霜的银靴碾碎钢镜边缘，九转锁在掌心分解成三十六根细针，针尖蘸着从西域带来的磷粉。她的瞳孔因色盲症呈现出奇异的灰蓝色，能清晰看见麦粒之间流动的火药微光：“顺时针七转，引爆‘雷火阵’！”细针如暴雨般射向绞杀阵，李昭阳听见麦粒内部传来机括上弦的轻响，那是当年师父在炮管里埋下的自毁装置。
爆炸来得毫无征兆。磷粉点燃麦粒间的火药，青色火焰瞬间吞没整座绞杀阵，带刃麦粒在高温中熔成液态记忆钢，如红色溪流般倒灌进含嘉仓地窖。李昭阳被气浪掀翻在雪地上，看见钢水流动的轨迹竟与自己小臂的河渠纹路完全重合，而崔文鸢正站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，指尖转动着枚新的糖霜齿轮——齿轮内侧刻着的，是他从未见过的墨宫密文。
“咚——”
地窖深处传来心跳般的轰鸣。记忆钢水在石阶上浇铸出画面：二十个与李昭阳容貌相同的男子站在青铜巨人胸腔内，每个人断指处都缠绕着麦穗，正将刻满咒文的心脏嵌入机枢。他认出其中一人袖口的墨宫纹章，正是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半块腰牌。更让他窒息的是，每个克隆体背后都映着武则天的身影，她手持陌刀，刀刃挑着块裹着编号“丙戌十三”的胎盘，胎盘表面布满与巨人掌纹相同的河渠脉络。
“当年墨宫用三十六具克隆体，换走了三百船江南稻种。”武则天的声音从钢水中传来，她的半身像由记忆钢水凝聚而成，凤冠上的定魂珠此刻正悬在柳寒霜胸前，“别用那种眼神看朕，你们墨宫祖师爷早就在《天工策》里写明了——‘欲铸河渠枢机，必先育血肉齿轮’。”陌刀轻挥，胎盘上的编号突然亮起，李昭阳看见对应的克隆体跪倒在地，断指处的麦穗瞬间枯萎。
柳寒霜的九转锁不知何时缠上了定魂珠，她望着钢水中的画面，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颤抖：“这些年我们追查的‘青铜人失踪案’，根本就是女帝在回收不合格的克隆体。”她指尖划过锁骨的辨机纹，那里正与钢水中克隆体的墨宫纹章产生共振，“每个克隆体都是用墨宫弟子的精血培育的，断指处的麦穗，就是连接河渠枢机的活机关。”
崔文鸢突然从阴影中走出，手里拿着块烤胡饼，糖霜落在记忆钢水上发出滋滋声：“还记得三年前在凉州遇见的老匠人吗？他掌心的河渠纹路比你多三道，因为他是‘丙戌十二号’克隆体。”她将胡饼塞进李昭阳手里，饼皮上的焦痕竟与钢水中的长安城防图完全重合，“女帝要的不是合格的匠人，是能让河渠枢机产生‘共情’的活齿轮——只有真正经历过生老病死的血肉之躯，才能让青铜河网听懂百姓的哭声。”
记忆钢水突然剧烈沸腾，武则天的影像化作万千光点，每个光点都映着不同场景：西域商队用糖霜齿轮换取墨宫机巧，江南水乡的孩童在青铜水闸旁玩耍，还有李昭阳从未见过的童年——他躺在墨宫密室的培养舱里，断指处插着麦穗形状的导管，舱壁上贴着的，正是崔文鸢如今持有的糖霜齿轮图纸。
“所以我也是克隆体？”李昭阳盯着钢水中的自己安装心脏，看见那个“他”抬头时，眼中闪过与崔文鸢相同的西域琥珀色，“师父收养的，根本不是真正的我？”崔文鸢没有回答，只是将糖霜齿轮按在他断指处，齿轮与河渠纹路咬合的瞬间，他的识海炸开无数碎片：墨宫祖师与女帝的密约、三十六具克隆体的培育过程、还有藏在《天工策》残页里的真相——所谓“河渠即命脉”，从来都是用墨宫弟子的血肉，为九州百姓铸一条永不干涸的生命之河。
柳寒霜的九转锁突然崩断，定魂珠落入记忆钢水，激起的涟漪中浮现出所有失踪匠人的面容。他们的断指处都缠着麦穗，皮肤下的齿轮正与李昭阳体内的产生共鸣。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追查时，线索都会指向含嘉仓——这里根本不是粮仓，而是女帝培育血肉齿轮的巨型工坊，每粒钢水中都封存着墨宫弟子的记忆。
“该结账了。”武则天的声音从地窖最深处传来，记忆钢水突然凝结成十二道青铜闸门，每道闸门上都刻着克隆体的编号。李昭阳看见“丙戌十三号”闸门缓缓开启，里面躺着的正是他以为早已死去的师父，老人断指处的麦穗正在吸收钢水，皮肤下的齿轮组刻着与巨人心脏相同的咒文。
崔文鸢突然将糖霜齿轮塞进他掌心，齿轮内侧的密文此刻完全显形，是墨宫祖师留下的最后手谕：“当克隆体觉醒之日，便是河渠枢机拥有灵魂之时。”她的锁子甲在钢水中映出倒影，左脸的麦穗纹皮肤下，隐约可见与李昭阳相同的河渠脉络，“三年前在破庙遇见的，不是巧合。女帝需要的，是能让青铜河网产生‘愧疚’的齿轮——而愧疚，从来都是人类独有的情感。”
李昭阳握紧齿轮，断指处传来麦穗抽芽的刺痛。他望着钢水中的二十个自己，每个克隆体都在重复安装心脏的动作，却唯有“丙戌十三号”的指尖，沾着崔文鸢给的胡饼糖霜。原来从诞生起，他们就被赋予了不同的“人性碎片”，而他，正是被选中承载“愧疚与救赎”的那一个。
“打开闸门。”他转身对柳寒霜说，九转锁的残链正自动修复，“让师兄弟们的记忆，顺着这些钢水，流回他们该去的地方。”崔文鸢笑了，糖霜沾在嘴角，像极了墨宫门口卖胡饼的老妪：“别忘了，钢水不仅能封存记忆，还能铸造未来。”她指向正在崩塌的青铜闸门，那里露出的不是黑暗，而是流淌着墨绿河水的地下河——河水所过之处，枯死的麦苗重新挺起，齿轮转动声里，混着孩童在水闸旁嬉戏的笑声。
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含嘉仓时，记忆钢水已凝固成巨大的麦田图腾。李昭阳摸着断指处新生的麦穗，终于明白师父说的“河渠即命脉”究竟为何——不是冰冷的青铜机括，而是每个匠人甘愿化作齿轮的热望，是哪怕知道自己是克隆体，依然要为百姓开渠引水的执念。崔文鸢拍掉身上的钢渣，从袖中掏出半块发霉的胡饼：“走吗？去看看‘丙戌十二号’老匠人，他说玉门关的麦苗，已经顺着河渠，长到河西走廊的尽头了。”
柳寒霜重新系好衣襟，辨机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：“先去地窖，把师兄弟们的记忆钢水收集起来。”她望着钢水中倒映的长安城，朱雀大街下的青铜闸门正在缓缓开启，流出的不是钢水，而是带着麦穗香的清水，“女帝要的是能自动调节水量的河渠，而我们，要让每条河都记得，是谁用血肉为它们铺就了流向人间的路。”
三人踩着凝固的记忆钢水走向地窖，鞋底与青铜表面碰撞出清越的响声。李昭阳低头看着掌心的齿轮，糖霜已经融化，露出里面刻着的“归”字——不是归向墨宫，也不是归向女帝，而是归向那些在河西走廊等着河水滋润的土地，归向每个需要河渠灌溉的百姓。他知道，属于克隆体的故事才刚刚开始，那些封存在钢水中的记忆，那些用血肉铸就的齿轮，终将随着地下河的流淌，在九州大地上，写下新的，关于生命与传承的，青铜诗篇。而他们要做的，便是沿着这些河渠走下去，直到看见每一粒麦穗都结出果实，直到听见每条河流都在讲述，那些不该被遗忘的，关于牺牲与希望的，记忆钢水中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