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处刚落成的建筑,里头设施崭新发亮,可唯独泳池的水面煞了风景——水面上漂着具尸体,露出来的部分爬满了白花花蠕动的蛆虫。
尸体仰面朝天,已经呈现出巨人观,浑身墨绿,手脚发白,皮肤眼看着就要脱落。他只穿了条红色泳裤,一双拖鞋整齐摆在池边躺椅旁。那张脸更是吓人,眼球凸出,舌头半吐,一半浸在水里也看得清清楚楚。
池水因尸体腐败透出灰黑色,阳光下泛着一层油污,里头还漂着蛆虫,那是人体脂肪腐败后形成的,看着最让人犯恶心。
“尸体还没运走?”我皱着眉,用胳膊揉了揉鼻子。
“中午才发现的,痕检部门一直在勘查地面,还没动尸体。”乔法医说。
林涛插了句:“那勘查有结果吗?”
乔法医指指地面:“林科长,您看这地面,太难了。”
地面是小块马赛克砖拼的图案,砖缝多,本来就难寻足迹,加上这管钟也不知道咋想的,三十度的天还开了泳池地暖,穹顶下全是水蒸气,水雾附在砖上,更留不下足迹了。
乔法医接着说:“躺椅和茶几上都找到了指纹,和管钟平时住的平房里物件上的指纹一致,应该都是他的。”
林涛点点头,拎着勘查箱绕过泳池,到放拖鞋和躺椅的地方蹲下,用足迹灯照地面,仔细查看着。
我指着泳池中央的尸体问:“可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管钟?”
“看他胸口的纹身。”乔法医说。
尸体胸口浮在水面外,左侧皮肤上有组设计感十足的英文文身。
“杰西卡,顾?”林涛生硬地念出来。
“对,顾风林的英文名。”年支队长说,“已经调查过了,管钟两年前纹的这个。”
“两年前?”我沉吟着。
年支队长说:“你们对现场有了解了,我找人把尸体弄上来吧。”
尸体漂在泳池中央,直接拖上来可不容易,高度腐败的尸体碰着就恶心,放干池水又得等太久。
我说:“找根长竹竿,慢慢拖过来就行。”
年支队长苦笑着说:“好在这温泉才八米宽,要是十八米,上哪找那么长的竹竿去?”
听到“温泉”俩字,一直在旁边发呆的大宝抖了一下。
韩亮用肩膀拱拱他:“咋样?以后还泡温泉不?”
尸体在泳池正中间,找了根长竹竿,可在水面上不好使劲,最后在竿头绑了个衣服架,用弯钩钩住死者泳裤,费劲地往岸边拽。
眼看尸体拖到岸边了,大宝戴着手套抓住死者脚踝准备往上拖,脚踝皮肤一碰到池壁,“唰”地褪下一片——这么高的温度,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,尸体腐败到了极点,表皮和真皮早让腐败气体顶得分离了,现在就跟熟山芋皮似的,一碰就掉。
就在这时,泳池另一头的林涛突然喊:“老秦,这儿有血!”
我抬头一看,林涛趴在茶几边,盯着白色茶几面。
“哪儿呢?”我连忙问。
林涛指指茶几,又看看手里的滤纸:“错了错了,不是血迹,是红色斑迹。”
四甲基联苯胺实验结果是阴性,确实不是血。
这边几个人正商量咋拖尸体,那边林涛说话,我都有点听不清了,于是大声问:“确定不是血吗?”
林涛也不自觉地大声回:“确定!”
正拖尸体的大宝抬头看我:“你就不能过去跟他说?隔着泳池喊,跟对山歌似的。”
“别动!”我见大宝和几个法医要硬拖尸体,赶紧喊。
大宝吓了一跳,手一松,本就滑溜溜的尸体又滑回水里,他手上还抓着一大块表皮。
“我可不跟你对山歌,喊那么大声干啥。”大宝在岸边蹭掉手上的表皮,嘟囔着。
我蹲在泳池边,抹了把池壁的棱角:“这么拖不行,池壁棱角会把尸体表皮刮没的,要是有损伤出血,就看不出来了。”
这下打捞难度更大了,徒手拖不行,只能下水。大宝自告奋勇,穿上橡胶衣,跳到泳池壁伸出来的小台子上——虽说不至于让脏水浇一身,但那气味也够受的。大宝在下面托,其他人在上面拉,总算把这泡水的将近一百八十斤的男尸悬空拖上来,放进了尸袋。
我正要拉大宝上岸,他突然叫起来:“唉唉唉,我看见个东西,等会儿啊。”
水面油污厚,水又黑,根本看不见池底。可大宝站在小台子上,容易发现异样。要等放光池水得好久,大宝二话不说,“扑通”一声就跳下水——水深一米四,没没过他橡胶衣领口,可看着脏水溅得他满头都是,我心里还是猛地一揪。
大宝没法潜水,就昂着头、屏着气,用脚掌和池壁夹着劲儿,费了半天劲,从水里捞出一台苹果7plus手机。
“这手机应该就是死者的。”年支队长盯着大宝刚捞上来的苹果7plus说道,指尖轻轻叩了叩泳池边的瓷砖。我皱着眉头看向尸体,它像团发涨的墨绿色海绵瘫在尸袋里,表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肌肉组织,尸僵已经缓解得差不多了,关节软塌塌的。“死亡至少两天以上,但现场又是地暖又是温水泡着……”我用镊子夹起一块脱落的表皮,透明体液顺着镊子尖滴在瓷砖上,“没法精准判断腐败进度,得靠旁证。”
大宝正扯着胶皮衣的拉链,橡胶摩擦声刺啦作响,一股混合着腐油和硫化氢的恶臭扑面而来。他皱着鼻子把衣服甩到一边,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t恤:“赶紧撤吧,再闻下去我午饭得从鼻孔里倒出来。”
我转脸想叫林涛,却发现刚才还在泳池边勘查的身影不见了。“林涛?”我手搭凉棚往穹顶下扫了一圈,空荡荡的瓷砖地面泛着水光,只有远处那排平房的窗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。“林涛!一起去殡仪馆啊!”我抬高嗓门喊道,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撞出回音。
“你们先去!”林涛的声音从平房里飘出来,带着点闷闷的回响,“我这儿还有点东西要看,等会儿殡仪馆碰头!”
乔法医看着我对着空气喊话的样子,忍不住笑出了声:“还真有点山歌对唱的意思……就是这歌词儿不太雅致。”他抬手揉了揉鼻子,防腐面具的带子在脸上压出两道红印,“走吧,趁天没黑赶紧把尸检做了,这会儿太阳晒着,车里该成焖罐了。”
我最后看了眼泳池中央泛着油花的水面,死者红色泳裤的碎片还漂在那儿,像团褪了色的血渍。大宝已经拎着勘查箱往门口走了,橡胶靴底在瓷砖上踩出“啪嗒啪嗒”的响声。手机在物证袋里泛着冷光,我突然想起什么,转头对年支队长说:“记得让技术科赶紧提取手机数据,信号消失时间可能是关键。”他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,阳光穿过穹顶玻璃,在他肩章上碎成一片光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