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办公室时,我一眼就看见吴老大正襟危坐在沙发上,手里转着个U盘,油光发亮的脑门在灯光下泛着得意的光。韩亮和陈诗羽不在,屋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味——显然是吴老大又在实验室鼓捣什么了。
“吴老大亲临,必有大事!”我心头一喜,快步迎上去,“是不是那堆臭哄哄的玩意儿有结果了?”
“你可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?”吴老大扯着嗓门儿抱怨,“化粪池里捞出来的碎纸片,泡得比粥还烂,光分拣就用了仨小时!国内能做这还原的不超过五个人,我跟你说……”
“一顿小龙虾,管饱。”我竖起一根手指,打断他的“邀功大会”。
吴老大瞬间眉开眼笑:“爽快!物证不好搬,我拍了照。说白了,是张相纸,正面打印着婴儿照片,背面有手写的字。”
我连忙把U盘插进电脑,屏幕上跳出几张模糊的图片,经过修复处理后,相纸背面的字迹隐约可见。大宝凑过来,眯着眼睛念叨:“什么……来什么教堂,给什么费,不来后什么自什么?这破字跟鬼画符似的!”
“汤辽辽,来大洋镇教堂,给抚养费,不来后果自负。”林涛盯着屏幕,突然开口。
“你咋看出来的?”大宝瞪圆眼睛。
“结合案情啊!”林涛指指卷宗,“之前查过汤辽辽有个私生子的传闻,这相纸用的是网络下载的婴儿图,明显是伪造的。背面的威胁信,目标就是敲诈他去教堂。”
我盯着屏幕上的婴儿照,越看越觉得不对劲:“用网络图片敲诈,说明凶手根本没有孩子的真实照片。要么是想骗汤辽辽去偏僻地方灭口,要么……”
“要么本来就想杀他,结果误杀了替他赴约的姐姐汤喆。”林涛接过话头,“汤辽辽是出了名的‘妈宝男’加‘姐宝男’,大小事都由家里人出头,凶手摸准了这一点。”
大宝突然一拍桌子:“但汤喆尸体上的存折没被拿走,凶手直接抛尸化粪池,说明不是劫财!”
“对,这是仇杀。”我点头,“而且和之前的‘女德’噱头无关。现在关键是,汤辽辽的仇人到底是谁?”
程子砚翻着笔记本说:“之前调查侧重三名死者,对汤辽辽的社会关系挖得不够深。不过自产自销案里倒是粗略查过,他的矛盾点不多,应该能突破。”
“我们有发现!”陈诗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。她和韩亮走进来,两人裤脚都沾着泥点,显然刚从乡下回来。
“快说说!”林涛殷勤地递上水杯。
陈诗羽灌了口水,语速飞快:“我们去了栗园镇,找了几个老人打听。他们记不清韩亮了,但对许医生(韩亮母亲)印象特别深,说她经常义诊,人特别好。提到她去世那天,有两位老人记得她带了个小女孩去吵架。”
我下意识看向韩亮,他正低头喝水,指节捏着玻璃杯发白,面色比平时苍白许多。
“后来我们引导了一下,有位老人确定,吵架的对象是汤辽辽家。”陈诗羽继续道,“不过老人们没亲眼看见,都是听一个妇女传的,说……说汤辽辽强奸了那个小女孩。”
“那个小女孩……是不是……”我喉头一动,想起韩亮曾提过的童年阴影。
韩亮猛地抬头,又迅速垂下眼睑,指尖在杯壁上划出细微的声响。陈诗羽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,接着说:“传言的妇女叫汤莲花——就是第三个死者,被泥巴封嘴的那个。”
我恍然大悟:“所以汤莲花知道当年的真相,凶手怕她泄露,才杀人灭口!封嘴的泥巴,既是威胁,也是警告。”
办公室里一片沉默。韩亮突然起身,把空杯子放在桌上,声音低沉:“我去实验室看看物证。”门被轻轻带上,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。
陈诗羽望着他的背影,叹了口气:“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?许医生去世当天去汤辽辽家吵架,很可能就是为了那个小女孩的事。而汤莲花作为谣言的传播者,很可能知道谁是受害者……”
“所以凶手的目标,从一开始就是汤辽辽。”我调出三起命案的时间线,“伪造抚养费勒索信,引他去教堂;误杀汤喆后,怕汤莲花泄密,于是灭口;最后想杀汤辽辽,却因我们介入未遂。这一切,都是围绕当年那起强奸案的复仇。”
林涛皱眉道:“但当年的小女孩到底是谁?如果能确认身份,就能锁定凶手了。”
我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,或许有些真相,注定要在黑暗中沉睡多年,但正义的光,终会照亮每一个角落——哪怕那个角落,藏着最不堪的往事。
电脑屏幕上,相纸背面的字迹依然清晰。汤辽辽、大洋镇教堂、抚养费……这些冰冷的字眼背后,是一个家庭的破碎,是一个少年的噩梦,更是一个被毒品和罪恶吞噬的人生。而我们能做的,就是让每一个字都成为钉死罪恶的钉子,让阳光重新照进那些被黑暗笼罩的角落。
韩亮突然幽幽冒出一句:“化粪池的事儿,别忘了提。”这话让屋里的空气瞬间沉了沉。我知道他说的是十七年前家里出事那天的怪事儿——他清楚记得,有个小学女同学浑身沾着化粪池的臭味,鬼鬼祟祟蹲在自家门口偷听。而现在牵扯的案子里,那个叫汤辽辽的女孩被人威胁去了一个带化粪池的现场,替她赴死的堂哥汤喆,偏偏就死在了化粪池里。
虽说汤辽辽一家四口的死初步判断是“自产自销”(说白了就是家庭内部矛盾导致的悲剧),可汤喆和他妹妹汤莲花的死,总像一根细针扎在心里——怎么看都和十七年前那桩没闹大的旧事扯着丝缕关系。我拧着眉嘟囔:“上官金凤又怎么卷进来的?她又不是栗园镇的人,当年怎么可能掺和这事?”
林涛、大宝和程子砚听得一头雾水,林涛揉着后脑勺直乐:“你们这是对暗号呢?韩亮家门口那女同学到底谁啊?”我打算回头再细解释,先扭头问韩亮:“那女同学,你到底想起是谁没?”
韩亮摇摇头,指尖敲了敲桌面:“我回老房子翻出张小学春游的集体照,圈了那个女孩,托班主任老太太辨认呢。要是老人家能想起名字,好歹有个侦查方向。”陈诗羽接过话茬,指尖快速划拉着手机屏幕:“侦查队早动起来了,栗园镇居民挨个儿筛。但毕竟十几年前的小事,当年就传得七零八落,现在人大多记不清了,难度不小。”
我忍不住笑怼韩亮:“你连小学同学名字都忘?”他挑眉 shrug:“我本来就不爱和女生打交道。再说事发时我都初一了,那姑娘是小学同学,隔了好几年呢。”大宝突然瞪圆眼:“不爱打交道?骗鬼呢!我就听懂这句——分明是女生往你身上贴!”林涛跟着起哄:“可不是嘛,亮哥桃花债多,记不住正常。”
玩笑没开完,陈诗羽就催着去市局指挥部:“赶紧的,现在所有线索都往那儿汇,包括韩亮班主任那边的消息。”
一进市局专案指挥室,扑面而来的是热热闹闹的忙碌劲儿——和那种僵了一个多月的“冷案”指挥部完全不一样,倒像刚接了现发命案的新战场:白板上密密麻麻贴着时间线、人物关系图,电脑屏幕蓝光闪烁,侦查员抱着文件袋小跑,墙角打印机“滋滋”吐着资料,连空气里都飘着速溶咖啡的焦香。
这景象看着就让人踏实——显然,化粪池这条老线索,总算让案子撕开了口子。我盯着白板上“汤喆 化粪池死亡”和“韩亮小学同学 化粪池臭味”那两个红圈,琢磨着:当年那个浑身臭味的女孩,为什么会出现在韩亮家门口?她偷听的,是不是和汤辽辽被威胁、汤喆送命同一件事?还有上官金凤,一个外乡人,到底怎么和这桩埋了十七年的旧事扯上关系的?
韩亮忽然掏出手机晃了晃,屏幕上是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春游时的小学生们挤在樱花树下,前排有个扎马尾的女孩,衣角皱巴巴的,眼神躲躲闪闪。“班主任说,这姑娘当年住栗园镇东头,家里好像开过废品回收站。”他指尖敲了敲屏幕,“剩下的,等侦查队筛到她吧。”
林涛凑过去瞅了眼,突然指着照片角落笑:“亮哥你当年够呆啊,站在最后一排还绷着脸。”大宝跟着起哄:“重点是那姑娘为啥浑身化粪池味儿?难不成当年去过案发现场?”
我没接话,盯着白板上“栗园镇 化粪池”的关键词慢慢转起了圈——十七年前,某个藏在化粪池臭味里的秘密,或许就像埋在淤泥里的石头,现在终于被水流冲开了一角。汤辽辽一家的“自产自销”,说不定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,真正的漩涡,藏在十七年前那个沾着臭味的黄昏,藏在某个小学女生欲言又止的眼神里。
而上官金凤的出现,或许就是扯动这团乱麻的线头——她不是本地人,却偏偏卷进了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旧事,要么她本身就是旧事的“局内人”,要么,她背后还有个藏得更深的“局外人”。
指挥室里,电话铃声突然响成一片。陈诗羽接完电话眼睛一亮:“韩亮班主任想起来了!那姑娘叫周小萌,十年前就去外地打工了,侦查队刚对上她的户籍信息……”
我捏了捏眉心,看着白板上新增的“周小萌”名字,突然觉得后颈发紧——化粪池的臭味背后,恐怕藏着的不止是一桩旧案,还有十七年里,那些被岁月泡得发胀的秘密,正在一个个裂开缝,透出里头暗红的血色。
林涛戳了戳我肩膀,冲白板努嘴:“老秦,你说这化粪池怎么就成了关键?难不成当年有人往池子里藏了啥?”
我没回答,只是盯着“汤喆 化粪池死亡”的红圈——藏在化粪池里的,或许不是物件,而是一个真相:十七年前被偷听的秘密,十七年后被灭口的代价,还有那些以为被淤泥掩盖的罪孽,终究还是跟着臭味,漫到了阳光底下。
现在,就等周小萌的线索落地,看看这个浑身沾过化粪池臭味的女孩,会牵出怎样一段横跨十七年的恩怨。而指挥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、讨论声,正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,兜住了那些以为能永远沉在黑暗里的过往。
毕竟,化粪池的淤泥再厚,也盖不住人心底的光——只要有人肯扒开那层臭味,真相,总会露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