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目送派出所民警在林涛身后扯起明黄色的警戒带,胶带在夏日微风里轻轻晃着,像一条生硬的分割线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戴着手套,用白布裹住泡得肿胀的尸体,小心翼翼往运尸车上抬。林涛蹲在草丛边,拿放大镜对着泥土里的足迹仔细端详,程子砚举着物证袋在一旁候着。我们其余人则钻进警车,直奔县殡仪馆——市局的韩法医已经在路上,这桩棘手的案子,看来得动真格的了。
尸体从化粪池捞出来时,浑身裹着暗褐色的粪便,黏糊糊的让人根本不敢多看。但眼尖的小陈指着死者身上的碎花长裤喊:“看花纹!跟监控里问路那女的穿的一样!”我凑近了瞧,确实,裤脚磨白的边儿、衣摆处那个歪歪扭扭的广告logo,和监控里汤喆的打扮分毫不差。她终究没能走出这个噩梦般的地方,有人把她骗到这儿,然后——我不敢往下想,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。
路过韩亮的车时,我隔着玻璃看见他坐在驾驶座上,手里没捏着那台老式手机,反而盯着方向盘发呆。车窗紧闭,他脸色有点发白,像刚经历了一场硬仗。我们拉开车门刚坐进去,就见他猛地深吸一口气,手忙脚乱按下四个车窗键,夏天的热风卷着蝉鸣声灌进来,总算冲淡了点我们身上的味儿。
“喂,不至于吧?”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,指尖触到他衬衫下绷得紧紧的肌肉。韩亮苦笑着摇头,喉结动了动:“真不是我矫情……”他拧动车钥匙,引擎声闷闷的,“你们每次解剖完腐败尸体,我哪次嫌弃过?”
“粪便和腐尸不都一个味儿吗?”大宝在后座搭话,口罩边缘露出的鼻尖上挂着汗珠,“人形警犬都闻不出区别,你咋这么金贵?”
韩亮没接话,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。我瞥见他后视镜里的眼神有点复杂,像藏着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儿,但车已经开动,话题也就暂时搁下了。
解剖室的排风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,可那股“臭破天”的味道还是钻得满屋子都是。死者已经被脱光衣物,白花花的皮肤上糊着结块的粪便,连尸蜡化的蜡质层都被遮得严严实实。大宝和韩法医各拿一个自来水喷头,像给脏玩偶洗澡似的,一点一点冲掉尸体上的污物。水流撞击解剖台的声音里,混着两人偶尔的咳嗽——那气味实在太冲,即便戴着防毒面具,还是能钻得人脑仁儿疼。
我则在旁边的操作台上处理死者的衣物。t恤和长裤都软塌塌的,透着股洗不掉的酸臭味。内衣内裤规规矩矩穿在身上,扣带都没松,看来不像遭过性侵。夏天的家居服皱巴巴的,袖口还磨起了毛球,怎么看都不像要出远门的行头——这跟我们之前的推测对上了,凶手把她骗到这儿,摆明了就是要她的命。可动机呢?仇杀?查过她家里,没听说有什么恩怨;劫财?但翻遍衣物,也就口袋里有两样东西。
第一件是建设银行的存折,纸页泡得发涨,上面的字迹糊成一片,只能勉强认出“汤喆”两个字。这年头谁还带存折出门?除非……我心里一动,难道真跟钱有关?第二件是张相纸,比普通纸厚不少,虽被泡得发白,边缘却还完整。正面模模糊糊有块影子,像是照片褪了色的残影;背面隐约能看见蓝色的字迹,可不管怎么凑近了看,都跟天书似的。
这张相纸肯定藏着关键线索。我戴着乳胶手套,把它平放在解剖台上,先拿到隔壁病理室用显微镜一寸寸扫,又搬来多波段光源,红的蓝的绿的光轮番照上去。相纸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,纹路里的水渍慢慢蒸发,可不管我怎么折腾,那些模糊的画面和文字始终不肯现形。大宝凑过来看了两眼,口罩下发出闷闷的叹息:“邪门了,这玩意儿跟跟咱们捉迷藏呢?”
我盯着相纸出神,指尖轻轻摩挲着它微微发皱的边缘。汤喆临死前为什么要带着这东西?是想留给谁线索吗?还是说,这张照片本身就是凶手的目标?解剖室里的灯光白得刺眼,排风机还在嗡嗡作响,我突然意识到,这场和死亡的对峙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