逍遥宗山门前的青石广场,沐浴在劫后余生的晨光里。魔气溃散后的空气格外清新,带着草木和泥土的微腥。震天的欢呼声浪已然平息,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自豪,依旧如同滚烫的岩浆,在每一个弟子胸腔里沸腾、流淌。
然而,广场中央,一个庞大如山、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存在,却与这欢腾的气氛格格不入。
玄龟。
它巨大的墨绿色身躯,此刻正以一种极其霸道、极其舒展的姿态,牢牢霸占着整个广场最核心、最平整、阳光最充足的那片区域。巨大的头颅惬意地搁在冰凉的青石板上,绿豆眼舒服地眯成两条缝,鼻息悠长,发出低沉如闷雷般的呼噜声。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它布满古老玄奥纹路的背甲上,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,在阳光的照射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,贪婪地汲取着天地间的暖意。
它老人家,在晒背。晒得心安理得,晒得旁若无人。
广场边缘,原本该是弟子们晨起吐纳、演练剑法、交流心得的热闹场所。此刻,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。内门弟子、外门弟子,甚至一些闻讯赶来的执事、长老,全都远远地站着,踮着脚尖,伸长脖子,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头慵懒的巨龟身上。
敬畏、好奇、感激、还有一丝丝…敢怒不敢言。
“赵师兄…这…这怎么办?” 一个年轻的外门弟子哭丧着脸,小声问着身旁脸色同样精彩的赵无极,“玄龟老祖它…它把演武场占了…我们今日的晨功…”
赵无极嘴角抽搐了几下,看着那头在阳光下惬意得仿佛要融化的巨龟,又看看周围挤成一团、眼巴巴望着他的同门,感觉一个头两个大。这位刚刚拯救了宗门、吓退魔尊的玄龟老祖,此刻成了最大的“路障”。
“咳…诸位师弟师妹…” 赵无极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威严,“玄龟老祖劳苦功高,力挽狂澜,晒晒太阳…嗯…理疗一下筋骨,也是应当的!大家…大家今日晨功,暂且…暂且移至东侧回廊!动作轻些!切莫惊扰老祖清修!”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“清修”两个字。
人群一阵骚动,夹杂着低低的叹息和抱怨。
“回廊那么窄…”
“太阳都照不到…”
“玄龟老祖的呼噜声…比雷法还响,怎么静心啊…”
抱怨归抱怨,在赵无极严厉(实则心虚)的目光扫视下,弟子们还是如同受惊的鹌鹑,垂头丧气、蹑手蹑脚地朝着狭窄的东侧回廊挪去。一时间,原本宽阔的广场边缘,只剩下赵无极和几个核心弟子,如同门神般杵在那里,尴尬地守着广场中央那尊“大佛”。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在洛清尘的陪同下,一瘸一拐、脚步虚浮地从主峰方向挪了过来。正是被小翠强行灌了三碗苦药、又被掌门亲自“押送”过来的欧卫。他脸色依旧苍白,但精神好了不少,只是每走一步都牵动内腑,疼得龇牙咧嘴。
“哎哟…掌门师侄…您老行行好…慢点…我这身子骨…刚捡回半条命…” 欧卫一边吸着冷气,一边试图挣脱洛清尘那看似搀扶、实则不容拒绝的手。
洛清尘面无表情,只是扶着他的手稳如磐石:“小师叔,玄龟前辈晒背事大,但您身负龙血,又得玄龙老祖亲口认定,乃是宗门…咳…祥瑞。安抚玄龟前辈,避免其…嗯…影响宗门日常运转的重任,非您莫属。”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,但眼神深处那点幸灾乐祸和甩锅的意图,欧卫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祥瑞?” 欧卫翻了个白眼,指着自己这身破道袍和苍白的脸,“您见过这么惨的祥瑞吗?我看是‘降灾’还差不多!安抚龟哥?它老人家晒得正美,我去打扰它?您老是想让我变成‘小师叔牌龟饲料’吧?”
说话间,两人已来到广场边缘。欧卫一眼就看到了广场中央那尊沐浴在金光中、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庞然大物,以及广场边缘那黑压压、敢怒不敢言的弟子人群。这架势…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!
“龟哥!您老…挺会挑地方啊!” 欧卫扯着嗓子,远远地喊了一声,试图引起注意。
玄龟巨大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,眼皮掀开一条缝隙,绿豆眼懒洋洋地瞥了欧卫的方向一眼。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、带着浓浓鼻音的咕噜,仿佛在说:吵什么吵?没看见龟爷忙着吗?随即又把眼皮合上了,呼噜声更加悠扬。
欧卫:“……” 得,被无视了。
洛清尘轻咳一声,推了欧卫一把,低声道:“小师叔,看您的了。宗门…嗯…和谐为重。” 说完,他竟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,负手而立,摆出一副“我是背景板,与我无关”的架势。
欧卫恨得牙痒痒,但看着玄龟那副“我的地盘我做主”的嚣张模样,再看看周围弟子们投来的、充满期待(看好戏)的目光,只能硬着头皮,一步一挪,小心翼翼地朝着广场中央那轮“龟形太阳”蹭了过去。
越靠近,那呼噜声就越发震耳欲聋,仿佛有闷雷在耳边滚动。阳光照射在玄龟巨大的背甲上,反射出温润的光泽,靠近了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暖烘烘的热浪扑面而来。
“龟哥?玄大爷?商量个事呗?” 欧卫凑到玄龟巨大的头颅旁边,陪着笑脸,声音放得极低,生怕惊扰了这位爷的清梦,“您看…这广场吧…是弟子们晨练的地方…您老霸…呃,占据着这风水宝地,大家伙儿都没地方活动筋骨了…您看…能不能…稍微…挪那么一丢丢?就一丢丢!旁边那块石头也挺大的,阳光一样好!我给您把上面的鸟粪擦干净?”
玄龟纹丝不动,呼噜声节奏都没变一下。
“要不…我给您老搓搓背?” 欧卫继续谄媚,“用最好的皂角!保证把您这身…呃…神甲擦得锃光瓦亮!闪闪发光!让整个修真界都瞻仰您的英姿?”
呼噜…呼噜…
“或者…我给您讲点山下的八卦?七星阁瑶光仙子其实睡觉打呼噜?天权长老炼丹又炸炉把眉毛燎没了?保证新鲜热乎!” 欧卫祭出了杀手锏。
玄龟的呼噜声…似乎…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?巨大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。
有戏!欧卫心中一喜,正要趁热打铁。
就在这时!
“咔嚓!咔嚓!咔嚓!”
一连串令人牙酸的、仿佛岩石被巨力碾碎的声响,突兀地在寂静的广场上响起!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!
只见玄龟那巨大的、覆盖着厚重鳞甲的后肢,正以一种极其缓慢、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动作,在身下那平整坚硬的青石板上…来回摩擦!
它那如同门板般巨大的脚蹼,边缘锋利如刀,每一次摩擦,都在那坚逾精铁的青石板上留下数道深达寸许、纵横交错的恐怖划痕!石屑如同面粉般簌簌落下!伴随着那“咔嚓”声,还有极其细微的、如同砂纸打磨金属的“沙沙”声!它似乎觉得光晒背还不够,还要…磨爪子?!
欧卫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!眼皮狂跳!他仿佛听到了宗门库房里灵石哗啦啦流走的声音!这青石板可是用南疆特产的金刚岩铺就,坚固无比,造价不菲!平时飞剑砍上去都只留白印!现在…
“龟…龟哥!脚下留情啊!” 欧卫的声音都变了调,带着哭腔,“这…这是金刚岩!很贵的!您老磨爪子的爱好…咱能不能换个地方?后山有的是大石头!随便您磨!磨秃噜皮都行!”
玄龟仿佛没听见,磨爪子的动作更加起劲了!甚至舒服地微微调整了一下趴姿,将另一条后肢也伸了出来,加入了这场“广场精装修”工程!
咔嚓!咔嚓!沙沙沙…
刺耳的噪音混合着石屑纷飞,如同魔音贯耳,折磨着广场边缘每一个人的神经。赵无极痛苦地捂住了耳朵。洛清尘负在身后的手,指节捏得发白,眼角抽搐地看着那迅速变得“面目全非”的广场地面。
“完了…修缮广场的钱…怕是要从我们下百年月例里扣了…” 一个弟子绝望地哀嚎。
“玄龟老祖这是在…标记领地吗?” 另一个弟子小声嘀咕。
就在广场上弥漫着绝望的“破产”气息时,一个微胖的身影,吭哧吭哧地挑着两个巨大的、散发着馊水味儿的木桶,从后山灵兽园的方向,小心翼翼地绕开广场中央那尊“煞神”,朝着弟子伙房的方向挪动。正是被发配去喂灵猪的船夫老周。
他显然也被广场中央的动静吓得不轻,挑着担子,缩着脖子,尽量贴着广场边缘走,眼睛时不时惊恐地瞟一眼那头磨爪子磨得正欢的巨龟。
就在他即将安全通过这片“雷区”时,异变陡生!
老周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,一个趔趄!肩膀上沉重的馊水桶猛地一晃!
哗啦——!!!
一大桶散发着浓郁酸臭、混杂着烂菜叶和不明糊状物的馊水,如同天女散花般,朝着玄龟那巨大的、正在享受阳光浴的墨绿色背甲…泼了过去!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!
广场边缘的所有人,包括欧卫、洛清尘、赵无极,全都目瞪口呆,如同被施了定身法!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液体,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…
啪叽!
一大片黄绿色的、粘稠的馊水,精准无比地…糊在了玄龟背甲靠近后颈的那片最为光滑、纹路最为复杂精美的区域!甚至还溅了几滴在它微微昂起的巨大头颅上!
馊水滴答…顺着冰冷的鳞片和古老的纹路缓缓流淌…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混合着腐烂的气息,瞬间在晨光中弥漫开来…
死寂!绝对的死寂!连玄龟那震天的呼噜声和磨爪子的“咔嚓”声都消失了!
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馊水滴落的声音…滴答…滴答…
老周保持着挑担子的姿势,如同被雷劈中,面无人色,浑身抖得像筛糠。他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。
玄龟巨大的头颅,极其缓慢、极其僵硬地…转了过来。
那双绿豆眼,不再是慵懒的半眯,而是瞪得溜圆!里面燃烧着滔天的怒火、难以置信的震惊,以及一种被最肮脏之物亵渎了神圣领土的巨大屈辱!它死死地盯着那个吓得魂飞魄散、如同鹌鹑般缩成一团的微胖身影。
一股比之前面对魔尊时更加狂暴、更加凶戾的气息,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,从玄龟身上轰然升腾!它身下的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!
“昂——!!!”
一声震天动地的、充满了无尽愤怒和杀意的咆哮,如同九天落雷,轰然炸响!狂暴的音浪混合着实质般的凶威,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!广场边缘的弟子们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子,瞬间被掀翻了一大片!连洛清尘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,脸色剧变!
老周更是直接被这声咆哮震得两眼一翻,“噗通”一声,连人带桶,直挺挺地晕死过去,馊水桶扣在了自己身上,场面一度十分“壮观”。
“龟…龟哥息怒!息怒啊!” 欧卫离得最近,被这声咆哮震得气血翻涌,耳朵嗡嗡作响,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。他强忍着眩晕和恶心(馊水味太冲),连滚带爬地扑到玄龟巨大的头颅前,也顾不上脏了,直接用自己的破道袍袖子,手忙脚乱地去擦它头上和背甲上的馊水污迹,声音带着哭腔:“误会!纯属意外!这老周…他…他眼神不好!手滑!绝对是手滑!您老大人有大量!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!我给您擦!用最好的皂角!擦一百遍!不!一千遍!保证擦得比您刚孵出来时还干净!您消消气!消消气啊!”
欧卫一边语无伦次地求饶,一边拼命擦拭。那馊水粘稠滑腻,腥臭扑鼻,擦在手上黏糊糊的,恶心得他胃里一阵翻腾。
玄龟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,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绿豆眼,死死地盯着欧卫那脏兮兮、沾满馊水的手在自己高贵的背甲上忙活。那眼神…仿佛在看一个正在用抹布亵渎神像的渎神者!屈辱!前所未有的屈辱!
“昂!!!” 它再次发出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,鼻孔喷出两道灼热的白气,吹得欧卫头发倒竖!
“擦!我这就擦干净!” 欧卫吓得一哆嗦,擦得更卖力了,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当抹布用上去。
玄龟似乎被欧卫这“亡命擦甲”的举动搞得更加暴躁。它猛地甩了甩巨大的头颅,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、却充满了憋屈和愤怒的咕噜咆哮。随即,它不再理会欧卫,巨大的头颅倏地转向广场边缘,绿豆眼凶光毕露地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弟子,最后定格在洛清尘身上!
它慢悠悠地、却又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,伸出了那根刚刚磨过爪子、边缘还带着锋利石屑的粗壮前肢!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!赵无极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!洛清尘脸色凝重,全身戒备!
只见玄龟那粗壮的爪子,带着一股无名的怒火,狠狠地、重重地戳在身下那块已经被它磨得“伤痕累累”的青石板上!
嗤啦——!!!
刺耳的刮擦声响起!石屑如同雪花般纷飞!
几个歪歪扭扭、却力透石背、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燃烧着怒火的巨大古篆,在青石板上狰狞地浮现:
脏!
臭!
洗!
现在!
不然…
拆!家!
最后一个“家”字,最后一笔拖得极长,如同裂痕般深深嵌入石板深处!一股赤裸裸的威胁和暴怒气息扑面而来!
拆家?!
洛清尘看着地上那行杀气腾腾的大字,又看看玄龟那仿佛随时会暴起拆掉整个主峰的凶戾眼神,再闻闻空气中弥漫的酸臭馊水味…他只觉得眼前一黑,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!
“快!快来人!” 洛清尘的声音都变调了,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…绝望,“去!去后山寒潭!取最干净的寒潭水!不!去灵泉峰取无根灵泉!有多少取多少!拿最大的桶!不!拿缸来!给玄龟老祖…洗!澡!”
“还有!”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个被馊水桶扣着、人事不省的老周,咬牙切齿,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把这蠢货给我泼醒!罚他去后山寒潭!给玄龟老祖…搓背!搓不干净…就让他住在寒潭里喂鱼!”
广场上瞬间鸡飞狗跳!弟子们如同被火烧了屁股,抱桶的抱桶,抬缸的抬缸,冲向灵泉峰的方向。几个膀大腰圆的执法弟子则一脸嫌恶地冲向老周,准备执行掌门的“搓背”酷刑。
欧卫看着眼前这场因一桶馊水引发的宗门危机,又看看玄龟背上那片刺眼的污迹,再闻闻自己满手的馊水味…他默默地、绝望地蹲了下来,捡起一块被玄龟磨爪子崩飞的碎石片,在它老人家爪子旁边那块稍微干净点的石板上,认命地划拉起来:
我搓。
用灵泉。
加香露。
求别拆。
写完,他把石片一丢,一脸的生无可恋。这龙孙…当得也太憋屈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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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