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天清晨。
林野踩着露水再次爬上东坡时,裤腿已经被晨露浸透。
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杂着碎石的泥土在掌心细细碾磨。
碎石硌得他掌心生疼,但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。
“果然是这样...”
林野喃喃自语。
指尖泛起一丝常人看不见的淡绿色光芒。
这是神农神力在流转。
让他能“看见“土壤深处涌动的生命能量。
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。
林野头也不回就知道是谁——村里最爱嚼舌根的李婶又带着几个妇女来“视察“了。
“哎哟。”
“大学生又在玩泥巴呢?”
“李婶故意提高嗓门。”
“这都第七天了。”
“莫不是读书读魔怔了?”
几个妇女掩嘴偷笑。
林大壮扛着锄头路过也凑过来看热闹。
“林野。”
“你这天天在石头堆里转悠。”
“该不会是想学愚公移山吧?”
林野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。
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。
“大壮哥你说对了。”
“不过我不是要移山...”
“他弯腰捡起一块青灰色的石头。”
“我是要捡石头。”
“啥?”
林大壮夸张地掏掏耳朵。
“捡石头?”
“这破地里的石头比你头发都多!”
李婶立刻接茬。
“哎呦喂。”
“读书人就是不一样。”
“放着好地不种。”
“专挑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捡石头玩!”
林野不理会他们的嘲笑,反而神秘一笑。
“等我把这些石头都捡干净。”
“你们就知道这东坡的厉害了。”
众人哄笑着散去。
只有林野继续在坡上忙碌。
他每捡起一块石头。
就用神农神力探查下方的土壤。
随着表层碎石被清理。
隐藏在下面的黑土渐渐显露——那是一种油亮发黑的土壤。
捏在手里能渗出油来。
正是农学家梦寐以求的肥沃黑土。
中午时分,林野坐在半山腰啃着干粮。
远处传来拖拉机“突突“声。
他抬头看见父亲林建国开着家里那台老拖拉机停在了坡下。
“兔崽子!”
林建国扯着嗓子喊。
“你妈让我给你送饭!”
林野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山。
接过父亲递来的饭盒。
林建国瞥了眼儿子满手的茧子和指甲缝里的黑泥冷哼一声。
“捡石头捡出花来了?”
“爹您看!”
林野兴奋地拉着父亲往坡上走。
指着刚清理出的一小块地。
“这土多肥!”
“我敢说全省都找不出第二块这样的地!”
林建国蹲下身。
老农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黑土,眼神渐渐变了。
“这...这土怎么跟东北黑土似的?”
“比那个还好!”
林野压低声音。
“我查过了。”
“这下面有条特殊的地脉。”
“矿物质含量完美。”
“只要把表层石头清干净。”
“种出来的果子绝对能卖天价!”
林建国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儿子晒得黝黑的脸。
“你小子没诓我?”
晚饭后林野把碗筷一推,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。
“爹妈。”
“我想承包那片东坡地。”
林建国正端着茶缸的手一抖。
茶水洒在褪色的蓝布裤子上。
“你疯了?”
“那片地荒了十几年了!”
他皱着眉头想起白天看到的景象。
“不过...要是真能把那些石头都捡干净...”
“老头子!”
高凤琴急得直拍桌子。
“你咋也跟着犯糊涂?”
“那东坡连野草都长不旺。”
“承包来干啥?”
林野的眼睛在昏黄的灯泡下闪着光。
“妈您知道吗?”
“那片地下面藏着宝贝。”
“我今天挖了三米深。”
“全是黑油油的肥土!”
“黑土?”
林建国嗤笑一声。
“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!”
林建国突然长叹一口气。
“算了算了。”
“你要疯就疯吧。”
他转向老伴。
“凤琴啊。”
“把给玲子准备的那四万块钱拿出来...”
高凤琴“腾“地站起来。
“那是给玲子买嫁妆的钱!”
“妈不用!”
林野连忙摆手打开微信钱包。
“您看我有八万。”
“是大学生创业贷款。”
林建国凑近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。
“八万?!”
他一把抢过手机,手指颤抖地数着数字后面的零。
“你个败家子!”
“借这么多钱种不出东西来咋办?”
“爹您放心。”
林野胸有成竹地说。
“我已经联系好黄金梨苗了。”
“就是禾悦生态的种子。”
“一株才三十。”
“先种五百棵试试...”
“三十?!”
高凤琴惊呼。
“普通梨苗才五块钱!”
林玲从里屋探出头。
“弟弟你是不是被骗了?”
林野笑着摇头。
“姐这是脱毒优质种苗。”
“结的果子一个能卖上百呢!”
林建国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摸着下巴上的胡茬。
“你小子...真打算在石头缝里种金子?”
“爹您等着瞧。”
林野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。
“不出三年我要让东坡变成金山!”
夜深了。
林建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高凤琴推了推他。
“还生气呢?”
“不是...”
林建国望着斑驳的天花板。
“我就是想不通。”
“那小子哪来的胆子?”
“八万块钱啊...”
高凤琴轻声道。
“孩子有梦想是好事。”
“再说了那钱是他自己贷的...”
“屁!”
林建国突然坐起来。
“明天我去找村长。”
“告诉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林野把承包合同签了!”
……
村委会的铁门被风吹得“吱呀“作响。
林野站在门口整了整衣领。
手里攥着准备好的承包合同。
透过窗户他能看见村长许二和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。
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林野敲了三下门。
“进来!”
许二和粗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。
推门进去,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。
许二和坐在办公桌后,眯着眼睛打量林野。
当然,林建国已经打过招呼了。
“大学生。”
“听说你要承包东坡那片荒地?”
“是的许叔。”
林野恭敬地递上合同。
“我想签三十年承包合同。”
许二和接过合同随手翻了翻。
突然“啪“地一声合上。
“你小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?那片地荒了几十年连野草都长不旺!”
“许叔我有把握——”
“把握?”
许二和冷笑一声,手指敲着桌面。
“你爹当年在那破地上种过玉米。”
“连种子钱都没收回来!”
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,一阵栀子花的香气飘了进来。
许晴端着账本走进来。
白衬衫牛仔裤,扎着高高的马尾辫。
“爸您又抽烟!”
她快步走到窗前,“哗啦”一声推开窗户。
许二和讪讪地掐灭烟头。
“闺女这不正谈事儿呢...”
许晴的目光落在林野身上眼睛一亮。
“林野哥!”
“听说你回来承包东坡?”
她转头看向父亲。
“爸这可是好事啊。”
“那片地荒着也是荒着。”
许二和瞪大眼睛,示意她把嘴闭上。
“好啥好?”
“那片石子地能种出个啥?”
“许叔。”
林野趁机解释。
“我做过土壤检测。”
“东坡的地质很特殊。”
“只要改良——”
“改良?”许二和打断他。
“你打算往地里撒金子?”
许晴把账本往桌上一放,走到父亲身边。
“爸您忘了?”
“林野哥可是农业大学的高材生。”
“他肯定有科学方法。”
她悄悄冲林野眨眨眼:“再说了。”
“承包费还能给村里增加收入呢。”
许二和狐疑地打量着女儿。
“你咋这么上心?”
许晴的脸“腾”地红了。
“我...我是村会计。”
“当然要为村里考虑!”
林野适时补充。
“许叔。”
“我可以先付五年承包费。”
“如果三年内种不出东西。”
“后面的钱我就不要了。”
许二和摸着下巴上的胡茬,目光在女儿和林野之间来回扫视。
半晌他叹了口气。
“行吧。”
“不过丑话说前头。”
“赔了可别来找我哭!”
许晴欢呼一声,立刻从抽屉里拿出公章。
“爸我这就给林野哥办手续!”
许二和无奈地摇摇头。
“女大不中留啊...”
签完合同,许晴坚持要送林野出门。
两人走在村委大院的水泥路上。
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林野哥。”
许晴背着手,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。
“你真的要在东坡种地啊?”
林野点点头。
“嗯。”
“那是个宝地。”
“只是没人发现它的价值。”
许晴突然停下脚步。
“那...我能帮忙吗?”
她抬头看着林野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我在农大旁听过园艺课。”
“还会做账...”
林野愣了一下。
“你爸能同意?”
“他巴不得呢!”许晴撇撇嘴。
“我念完县城中学他就不让我读书了。”
“整天念叨让我赶紧嫁人。”
林野忍不住笑了。
“那行。”
“不过不能耽误村里的工作。”
“太好了!”
许晴兴奋地跳起来。
“我明天就去东坡帮你测量!”
“对了。”
“你需要什么设备?”
“我认识县农业局的人...”
看着许晴叽叽喳喳的样子。
林野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。
他望向远处的东坡,夕阳给那片石子地镀上了一层金色,仿佛在预示着什么。
“许晴。”
林野突然说。
“你相信奇迹吗?”
许晴歪着头看他。
“什么奇迹?”
“就是...”林野指了指东坡。
“让那片不毛之地。”
“变成真正的黄金坡。”
许晴笑了,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。
“如果是你的话。”
“我信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晚风送来田野的清香。
林野知道。他的东坡计划终于要正式开始了。
而这一次。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
……
村委会那张朱红告示刚贴出来,青龙村东头那片荒了三十年的坡地就成了林野的领地。
这消息像滚烫的热油泼进冷水锅。
整个村子瞬间炸开了。
林家院里的闹剧比村口老槐树上的知了叫得还响亮。
林建国抡着高粱秆扎的笤帚,满院子追儿子。
穗子扫过青石砖地啪啪作响。
“小兔崽子!老子这张老脸都被你丢进裤裆里了!”
高凤琴张开双臂护住林野,凤眼瞪得比铜铃还圆:“老林头你敢动他试试?信不信今晚让你睡猪圈!”
林野躲在母亲身后偷笑,被高凤琴回头一记眼刀吓得直缩脖子。
林玲眼疾手快,踢开林建国够笤帚的脚,柔声劝道:“爹!生米都煮成熟饭了。”
“您就当投资失败让阿野撞撞南墙也好。”
“呸!”
林建国啐了口唾沫。
“老子没这败家儿子!”
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扔了笤帚。
夕阳的余晖刚刚褪去。
林野家的堂屋里就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。
林野把承包合同小心翼翼地摊在掉了漆的八仙桌上。
手指轻轻抚过村委会鲜红的公章。
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火花。
“爹您看!”
“三十年承包权!”
林野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。
“只要我们把石头清干净。”
“这片地...”
“清干净?”林建国“啪“地把筷子拍在桌上。
“你当那是芝麻粒啊?”
“那石头多的能盖座山!”
正在灶台前炒菜的高凤琴手上一顿。
锅铲在铁锅里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她没说话只是往锅里多倒了勺猪油。
油烟“滋啦”腾起,姐姐林玲端着一盘青菜从厨房出来,忧心忡忡地看着弟弟。
“小野要不...咱们先少种点?”
“就清理一小块地试试?”
“不行!”
林野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黄金梨要规模种植才有效益。”
他突然抬头看向父亲。
“爹咱家还有多少钱?”
“我想买台小型挖掘机。”
“啥?!”林建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。
“挖掘机?”
“你当咱家开银行的?”
他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为了承包这片破地。”
“家里已经搭进去四万了!”
林玲急忙拉住父亲的衣角。
“爹您别生气...”
她转向弟弟。
“咬了咬嘴唇。”
“要不...用我的嫁妆...”
“不行!”
高凤琴突然出声,锅铲重重敲在锅沿上。
“那是给你留着结婚用的!”
她终于转过身来,眼睛里泛着红丝。
“小野你非要这么折腾吗?”
林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“妈我不是折腾。”
“您知道吗?”
“这地下的黑土比东北黑土地还肥三成!”
“只要把石头...”
“够了!”林建国一把掀翻饭碗,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“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!”
“明天就去把承包合同退了!”
饭桌上的争吵惊动了院里的老黄狗。
它“汪汪”叫着扒拉堂屋的木门。
林野死死攥着承包合同,指节发白。
他缓缓站起身。声音低沉却坚定。
“合同我不会退。”
“挖掘机...我自己想办法。”
夜色渐深。
林野独自走在通往东坡的土路上。
月光给石子铺就的小路镀上一层银霜。
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。
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坡顶。望着眼前绵延的“石海”。
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。
“这么多石头...”
他蹲下身,抓起一把混杂着碎石的泥土。
月光下那些石子泛着冷冽的光。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。
突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。
林野回头。看见母亲高凤琴挎着个竹篮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坡上爬。
“妈?”
“您怎么...”
高凤琴喘着粗气在儿子身边坐下。
从篮子里拿出个搪瓷缸子。
“趁热吃。”
“给你留的饺子。”
林野接过缸子。热气糊了他一脸。
是韭菜鸡蛋馅的。
他最爱吃的。
“你爹他...”
高凤琴望着远处的村落,声音轻得像夜风。
“不是不疼你。”
“你念书的钱都是他偷偷去县城卖了血才凑齐的。”
林野的手一抖,饺子汤洒在裤子上。
他想起父亲每次自己开学前,都总是苍白的脸色和手腕上莫名出现的淤青。
“妈我...”
“吃吧。”
高凤琴拍拍儿子的膝盖。
“明天我去找你舅。”
“他在工地开挖掘机。”
“看能不能借来用几天。”
林野的眼泪“啪嗒”掉进饺子汤里。
月光下他看见母亲粗糙的手上又多了几道裂口。
那是白天在砖厂搬砖留下的。
“不用了妈。”
他抹了把脸。
“我想好了。”
“先手工捡石头。”
“挖掘机...等赚了钱再买。”
高凤琴没说话。
只是轻轻摸了摸儿子乱糟糟的头发。
夜风掠过东坡。
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。
远处村口的灯火一盏盏熄灭,只有天上的星星越来越亮。
“妈您相信我吗?”
林野突然问。
高凤琴望着月光下儿子坚毅的侧脸。
恍惚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非要跟着大人下地干活的小不点。
她轻轻点头。
“信。”
“我儿子说要种出金子。”
“那就一定能种出来。”
林野笑了露出一排白牙。
他站起身,对着绵延的东坡张开双臂。
“妈您等着看!”
“明年这时候这里会开满梨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