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青推着二八自行车碾过门槛时,就瞧见刘建军举着作业本冲出来,\"我爸说等老师您吃饭呢!\"
苏青刚支好车,身旁张秀兰就被阎解娣拽住了衣角。五岁的丫头踮着脚往她怀里钻,奶声奶气道:\"秀兰婶,我妈蒸了槐花饼,说要给您留一块儿!\"
\"解娣真乖,饼子你自己留着吃。婶儿家也有槐花饼。\"张秀兰应付了一句,对丈夫说:\"我得先回屋做饭,青子哥你应该饿了。\"
苏青点头应下,正要把自行车停好。中院突然传来许大茂的尖嗓子:\"瞧瞧这是谁回来了?宣传科的大忙人!\"苏青挑眉望去,只见中院槐树下聚着一圈人,傻柱正蹲在水池边擦自行车,许大茂倚着自行车大梁,车把上还缠着崭新的红绸子。
\"哟呵,大茂你这是鸟枪换炮了?\"苏青停好车,走过去凑热闹,目光扫过自行车上锃亮的凤凰牌标志,\"有了这车,你骑到大街上,以后不愁找不着媳妇了。\"
许大茂见苏青用媳妇打趣他,他有些羞红了脸,他十七也开始想女人了:\"我这可不是为了娶媳妇儿!厂里放电影东奔西走,没辆车哪行?\"
傻柱对着许大茂就一顿怼:\"拉倒吧!你一个学徒,还放电影还东奔西走,要我说,你就是想在厂里女工面前显摆吧,拿啥工作当挡箭牌!\"他转头冲苏青憨笑,露出两颗虎牙,\"苏哥,您给瞧瞧这车链子紧不紧?雨水明儿上学,我想着顺路送她去学校。\"
苏青蹲下身拨弄车链,余光瞥见贾张氏正缩在屋檐下嗑瓜子,浑浊的眼睛时不时往这边瞟。
\"傻柱,你这后闸松了。\"苏青扯下领口的白手帕擦手,\"等会儿我帮你调调。不过话说回来,你这买车得钱......\"
\"嗐!\"傻柱挠着后脑勺,\"跟后厨几个兄弟凑的。雨水大了,总不能天天让她踩着我皮鞋上学。\"
苏青见傻柱听进去了他的话,心中也满意,表示傻柱还能挽救,傻柱能在原剧里混的好靠得全是他的手艺,他的手艺能让他让杨厂长照他,能让后来的李怀德照他,目前李怀德还没入职轧钢厂,能让工业王局长照他。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都不会得罪他,苏青说他是一霸并未说错。
\"欠工友的钱,加上家里的开销,你更要做好每月工资的规划,可不能再乱借钱出去了。\"苏青眼神对着贾家方向扫了扫。
\"明白,苏哥,我傻柱可做不出赖账的事儿来。\"
贾张氏最近扛包,身子练的越发好了。她渐渐习惯了,白天上班扛包,下班啥事不干,连一个月纳一双鞋的事都放下了,只嗑瓜子休息,看热闹。
贾张氏凑到傻柱自行车前枯瘦的手指往车把上一搭:\"哟呵傻柱,破费啦?还给那赔钱货雨水买车?\"她歪着脑袋,\"我看你傻柱果然没有叫错,女娃迟早是别人家的人,这车搁我们东旭手里才叫物尽其用!路上省下来的功夫,不得多给厂里炼两炉铁?这才叫为人民服务!\"
傻柱手往前一拦:\"我说张婶,雨水天天跑学校腿都磨细了,买辆车咋就浪费?合着您家东旭喝西北风长大的,连辆自行车都挣不来?\"
他故意把车铃铛按得震天响,\"要真为厂里做贡献,您咋不把自个儿那懒骨头捐给高炉炼钢?\"
刘平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,手里端着搪瓷缸:\"都别吵了!小苏同志,您帮我看看我儿子这道算术题......\"他刻意把\"算术题\"三个字咬得很重,苏青立刻明白过来,跟着他走到院角的葡萄架下。
刘平警惕地望了望四周,压低声音道:\"您说的自行车票......我不是不信您,实在是刚搬来,买蜂窝煤、置新家具,钱都砸在这些零碎上了......\"
\"差多少?我补一些。\"苏青见刘平哭穷,以为他要借钱,几十块他媳妇有,做个人情,他觉得有利益牵扯关系才会逐渐深厚,掏出烟盒,抽出两根递给刘平。
刘平慌忙摆手,烟都快戳到自己鼻尖:\"使不得使不得!我媳妇藏了些体己钱,就是想着等孩子上初中......\"他突然顿住,喉结艰难地滚动,\"不瞒您说,我那小女儿还在乡下,想着接来城里念书用钱的地方很多......\"
苏青拍了拍他的肩膀,烟圈在夜风里袅袅散开:\"兄弟,这年头谁还没个难处?你就当是借我的,等发了工资慢慢还。\"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苏青跨进家门时,张秀兰正踮着脚往墙上贴新裁的窗花,红纸映得她脸蛋儿粉扑扑的。听见门响,她扭头笑道:\"洗手吃饭,我刚做了韭菜馅儿的饼子。\"
瓷碗里的饼子还冒着热气,苏青咬开一个,油花儿混着韭菜香直钻鼻子。院里突然传来许大茂骑车炫技的铃铛声,叮铃哐啷吵得人头疼。
张秀兰皱了皱眉:\"最近咋回事?先是傻柱买车,这会儿许大茂也跟风,合着大院儿成自行车铺了?\"
苏青灌了口面汤,抹了把嘴乐了:\"你当他们钱多烧的?八月起,缝纫机、自行车这些大件儿都得凭票买,现在不买,过俩月哭都找不着调儿。\"他拿起个饼子也不怕烫,\"要我说,让咱爸妈那边抓紧看看,缺啥赶紧置办,别等政策下来抓瞎。\"
张秀兰托着腮帮子想了想:\"爸妈那里缝纫机、收音机早备齐了,自行车也有,倒也不缺。\"
他吃饱后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,抽出一根点上,\"对了,你一会儿去取二百块钱出来。\"
张秀兰手一抖:\"这么多?咱攒点钱看可不容易……\"
\"我拿着借给中院刘平科长!\"苏青吐了口烟圈,目光在烟雾里眯成细线,\"他刚搬来就凑上来交好咱,这钱借他买车,往后在厂里和院里咱们家也多个帮着说话的人。而且这个刘平是个有成算的,以后前途不会差。\"
妻子弯腰捡豆角的动作顿住:\"可你不说还欠着杨厂长的钱……这钱一还,咱家存款可不多了。\"
苏青突然笑出声:\"傻丫头,刘平是后勤副科长,管着物资仓库呢。杨厂长是大树,刘平这种基层干部是树叶——\"他碾灭烟头,指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,\"欠债要分人,欠上位者叫攀交情,欠同僚的这就叫结善缘。\"
他凑到妻子耳边神秘兮兮道,\"再说了,杨厂长的钱我就没打算还。欠钱才好,人情债可比真金白银绑得紧,还了反倒生分。\"说罢,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。
张秀兰似懂非懂地点头,起身去灶台搅和锅里的疙瘩汤。烟盒在掌心转了个圈,他勾了勾嘴角:这二百块,既是借债,也是钩子,孩子只是单纯的跟他学习,算哪门子一家人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晨光刚爬上南锣鼓巷的灰瓦,苏青就推着自行车载着张秀兰往厂里去。后座的媳妇秀兰抱着牛皮文件夹,鬓角沾着槐花:\"要不我帮你查?\"
\"可别,\"苏青猛蹬两脚,车铃叮当作响,\"你把宣传科的稿子写漂亮,比啥都强。\"
轧钢厂的大铁门一开,苏青溜进宣传科把媳妇安顿在靠窗的位置,自己抄起搪瓷缸子就往宣传科溜达。
马科长正埋头算账,账本堆得比人还高。\"马科长,借您上个月的采购台账瞅瞅?\"苏青嬉皮笑脸递上刚买的大前门,\"我想在厂板报上做个节约模范专题,得找点真材实料。\"
\"哎哟,这太阳是打西边升了,你苏大宣传,也会给我递烟了。\"马科长上下打量苏青一番讽刺说。他以为苏青在跟他服软。
\"看您说的,您是宣传科的领头羊,之前是我不懂事儿,我媳妇还要您多多照顾,哪敢跟您唱反调。\"苏青顺着话,装着因为媳妇的事儿要跟他服软。
\"早该这样了,宣传科,可容下刺头,你媳妇能不能在宣传科站稳脚跟,还得看你苏青的表现,知道不?东西都在档案室里,这是钥匙,你去吧,要把文稿写好,我要过目的。\"马科长见苏青老实心里舒坦,丢给他一把钥匙。
\"是是是,我就是以前看不清,我这就去做事,不打扰您办公。\"苏青忙点头哈腰接过。
档案室霉味刺鼻,苏青蹲在地上翻了两个钟头,终于在装订线里抽出张编号重叠的发票。他屏住呼吸比对字迹,发现李四的签名和马科长的笔迹如出一辙。正要起身,后腰突然撞上铁架,哗啦啦倒下半排文件盒。
\"苏青!你搞什么名堂?\"马科长举着扫帚冲进来,苏青眼疾手快把票据塞进裤兜,赔着笑捡起文件:\"马科长对不住!我这笨手笨脚的,晚上请您喝二锅头赔罪!\"
回到办公室时张秀兰正在誊写稿子,见他额头冒汗,递来帕子:\"没出事儿吧?我听见科长呵斥你了。\"
\"能出啥事儿?\"苏青把门锁死,从鞋底抽出皱巴巴的票据,在桌上摊成扇形。钢笔尖沙沙划过纸面,他逐条标注违规条款,连茶水凉透了都没察觉。
暮色漫进窗户时,牛皮纸袋终于鼓成小山。苏青对着杨厂长办公室的方向理了理领口,突然转身对伏案疾书的媳妇笑道:\"我去找杨厂长,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,晚上咱下馆子去吃顿好的!\"张秀兰抬头,正对上他眼底藏不住的锋芒——像极了话剧社编排高潮戏时,那种胸有成竹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