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靴碾碎午时阳光残片,西房客卧本就阴沉,少年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族长后退的落点,鞋面与地板的摩擦声敲击着心脏,敞开的门掩住最后一缕光线,轮椅再也退不了半分,刚好卡在床沿,动弹不得。
大祭司眉梢皱起,心里涌起说不上来的怪异感,他怀里的小孩儿轻轻放在床上,伸手勾住轮椅后方卡住的位置,随意围着的长褂滑落,露出白色里衣,药浴水珠浸透,隐隐约约透出青年的肤色。
张起灵定定地看了一会儿,抬脚缩近距离,直到超出安全范围,才停下,落下的阴影笼罩在这个身体孱弱的长辈身上。
青年祭司动作一顿,抬头看向他,眸中带着疑虑和戒备,“你……”刚要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在祠堂祭祖,就见少年摘下暖帽,俯下身,垂落的额发轻轻扫过眉心的红痣。
大祭司本能眨眼,那过近的距离只停留一瞬,少年就蹲下身,替他弄好卡住的点,溢出来的压迫感一扫而空,暖帽摘下的那一刻,冷气遇上热度,迅速结成白霜,长睫也沾满了霜珠,随着攀升的热意,变成晶莹剔透的水珠,滚落在祭司的手背上。
“族长……”他想说,族长不要注意力移到其他人身上,也不要过多的喜欢女孩儿,像以前那样对我,不要避开我。
但这些话像是被一块儿沉重的石头压着,刚要冒出头就被压得不留一丝缝隙,心里不由得升起茫然,到最后,他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
少年低着头,露出疲惫的神态,他侧过头靠在族长的腿上,回答了族长想要知道的问题,语气显得沉闷:“我完成祭祖后跑过来的。”没有偷懒,只是将守夜人踢了出去,替自己完成大部分工作。
青年祭司愣了愣,他低下头看向趴在自己腿上的孩子,意识到自己错怪他,又不知道如何哄,纠结一会儿才开口:“地上凉。”
“不凉,很热。”
有族长在的位置,心口会热热的。
他闭着眼,乖顺的蹭蹭族长的手,嗅着苦涩中药味儿,杂乱的情绪似乎被安抚下来,过了一会儿,便沉沉睡过去。
房间内,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声。
老板稍微收起那不属于自己的神态,温和的气质里夹杂着少许冷感,他拄着头,动也不动的盯着少年。
很奇怪,张映诺刚才的举动有种说不来的怪。他忽然间意识到他早已脱离掌控,窥探不了其内心真实的想法,除了安排好的线路,这只小鹰似乎要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飞去。
【老板,他好像很依赖你。】张瑞山忽然开口,打破这为数不多的安静。
青年闻言,眉梢一挑,提醒道:【他依赖的是你。】
系统空间内,张瑞山无奈的叹口气,要是他的话,这个小族长可不会努力藏拙,明明已经足够资格胜任族长,还是要每日过来听老板讲课,做出的一些微不足道的错事也是为了将老板的注意转移到他身上,可能小族长也清楚,要是他真的接替老板的工作,见到老板的次数只会更少。
那孩子看向他的眼神,不是对族长张瑞山的,而是透过皮囊看向千面老板,乐风也好,族长也罢,这个孩子在乎的从来都是老板。
只是老板不知道,只是老板……是个没有心的。
【任务进程只剩下的最后一步,张瑞山,这段时间,是你最后的时间,有些事,有些人,你要快些做决定,我不想我的委托人还有其他遗憾。】
张瑞山愣了一会儿,才点头应声。
午后的时光匆匆而过,张起灵是在摇椅上醒来的,房间内早已没了族长的身影,手边的木台上放着一壶温好的牛乳,拿到手中是还有一定的温度,可想而知,族长是算好他醒来的时间热的。
似乎还把他当成小孩看待,想到这,他微微弯起唇,正要喝下时,就察觉到一道视线,回头才看到族长之前抱着的小姑娘正坐在床边,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自己……手中的牛乳看。
五分钟后,小姑娘手捧着一杯牛乳乖乖坐在床边喝了一大口。
而摇椅旁的木台上,大壶牛乳早被少年拿回自己房里了。
宅院热闹,小张们坐在宽大的木椅上,他们围在一起,神情肃穆地望着主位上的少年,有人忍不住开口:“天魁遇地煞,须剜心。”
“观牌不语。”那将要出牌的孩子不满道:“不准再出声提醒。”
小姑娘倏然抬首望向窗外。终究是孩子心性,她眼底戒备消融,抬步朝内院走去时,脚踝上的锁环随之晃动,发出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。
那声响虽不刺耳,但在张家人的耳中却异常清晰。院内数道目光齐刷刷钉在她身上,待瞥见少女脚踝上那副沉黑锁环,不由得愣住——曾有个故人也是如此,脚上扣着锁环,另一端曾系着个眉目清冷的少年。
张海客和张海也对视一眼,并没有阻拦小张们拉她一起玩的举动,两人沉默不言,回头看向身后正厅。
中位太师椅上青年长发半挽,青骊暗色长袍绣着梵文符字,乌黑狐裘披风随意搭在身上,通体深色显得皮肤更加白,双膝上倦睡着一只玳瑁猫,他低着头轻轻抚摸着,小猫舒服的发出呼噜呼噜声。
右位坐着的是还未掌权少年起灵人,身侧站在的是稍微年长的张九日,二人目光皆落在大祭司的手上,似乎想自己取而代之。
夫人阿妩靠在门檐上,手中拿着一壶酒,静静望着天际残阳,眸中映出细碎的光,身边站着的则是换好新衣服的张海琪,腰间缠绕着骨鞭异常显眼。
“大祭司送你的?”“嗯。”
阿妩看向她,笑了一声,“那你要好好保存,也许某一天,这个骨鞭可以救你一命。”她回头看向老板,低声喃喃:“他不会轻易地……许下承诺。”
三声门响轻叩,女人抱着襁褓踏入内院。身侧高瘦青年小心托着她的臂弯,低头耳语时惹得妻子抿唇轻笑。待抬眼望见阶前静立的阿妩,二人立即敛了神色,颔首致意。
香雾缭绕的正厅,大祭司苍白指尖正抚弄着蜷在膝头的黑猫。烛火在香炉旁轻轻一晃,他漫不经心抬眼,看清阶下人抬起的脸庞,分明是几十年前在滇南放野时的同伴。
张瑞宁伏身行着最隆重的叩拜礼,起身之时,满脸笑意地看着少年时期的伙伴——这个总是保护他们的大哥哥。
他身居高位,而她等级不够,见不到张瑞山。内乱之后,张瑞宁本想逃出张家,做出决定的前一晚,就听闻前任族长张瑞山死而复生,成为神谕者大祭司。
近几年来,大祭司改写族规,让她可以和爱的人相守,打破内外家的阶级,如果不是大祭司,他们的孩子就不可能出生。
这一叩拜不是敬神,而是敬张瑞山。
青年指尖刚触到襁褓便僵住了。烛影在他苍白的腕间游移,怀中婴孩又轻又软,使得他连呼吸都放轻三分。蜷在膝头的玳瑁猫突然炸了毛,琉璃似的眼瞳瞪着这个占据主人怀抱的“入侵者”,尾巴重重扫过,却在窜向内院时频频回望。
“是男孩儿女孩儿?”
“是女孩儿。”
听到这,老板松口气,越看越喜欢。
“她叫什么?”“星星,张小星。”
星星……既是未来,也是新生。
张瑞宁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孩子,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,忍不住开口:“您不打算生一个吗?”
话音一落,中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。
“小山身子弱,等养好了肯定生。”阿妩突然笑着插话,上前走近,顺势将汤药塞进青年手里,调侃道:“对吧?毕竟张家最纯的麒麟血,总要留个后。”
老板低着头,耳尖几乎红透,脑子乱乱的,有些不确定的提醒委托人:【生孩子不在我业务范围内。】
张瑞山放下手中的bl生子向小说,看着大屏幕上红红的大字,表情有些懵,随后意识到什么,强忍着笑意点头:“我知道,老板。”
催生这个话题还在延续,老板坐在太师椅上如坐针毡,芒刺在背,突然很想用精神力飘飘然飞走~
“族长。”少年忽然起身,站到他面前,看不清神情,开口:“累了吗?”
老板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居然这么好听,当即点头,握上轮椅扶手就要发力,大宅院西南角的鼓楼,忽然传来一道轰鸣,鼓钟敲响,尾音悠长绵绵。
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向西南,残钟鼓声响了四下,似乎按下暂停键,时间慢了下来。
“鸣钟四下,族中有人……将要入葬。”阿妩低声喃喃。
青年神情一滞,似乎想到什么,指节骤然泛白,僵硬的身体不受控制,撞倒了茶桌上的药碗。
“当啷!”
药碗陡然砸在地板,碎瓷混着汤药泼溅在青骊暗袍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