杂货铺内,陶壶在红泥小火炉上咕噜作响,水汽氤氲,模糊了柜台后的人影。
天秤左侧托盘空无一物,右侧却仿佛承载着看不见的重量,压得秤杆发出细微的“吱呀”声。
最终,天秤最终归于平衡。
账本摊开在台面上,墨迹未干。
“张瑞山”三个字在纸页上浮现,笔锋凌厉,最后一笔却微微发颤,像是执笔人突然松了力道。
对面的藤椅里,一杯茶静静搁着。茶汤已冷,浮叶沉底,杯沿留着半枚指印。
千面老板的指尖悬在名字上方,袖口垂落纹丝不动。他整个人像一尊雕像,静静看了那名字良久。
杂货铺中,除了煮茶的声音,四周安静地可怕。
【张瑞山。】他在心底叫了这个名字。
没有回应。
店门挂着的铃铛突然无风自响,惊醒了凝滞的空气。
老板抬头看去,空无一物。
茶壶底发出“咔”的裂响。
他伸手拿起茶壶,给自己倒了一杯,又将对面的茶水续上,随后靠在椅子上,闭目养神。
【A631,灵体消除执念,会去哪?】
【宿主,委托人消除执念后,自然会有他们的归处。】
窗外街道灯火流金,而灵视界中,整条长街唯剩千面杂货铺一盏孤灯,在虚无里烫出个温暖的洞。
老板忽然睁眼。
房梁悬着的麒麟塑像正俯瞰着他,金漆斑驳的爪牙与张家藏室那尊分毫不差。
“还算…有良心。”
他站起身,将手中雕刻好的麒麟像放在货架最显眼的位置,指尖摩挲了几下,视线透过窗户望向对面的面馆。
已经打烊了。
橱窗玻璃映出他的身影,白发少年绿瞳如萤,身后货架上的藏品泛起微光,像一场沉默的送别仪式。
老板低下头,打开账本数据,黑幕屏上展开一系列数值。
幽蓝的电子光在账本上流淌,数据流如星河倾泻。
「叮——」
冰冷的机械音在黑暗中响起:
【赊账人:张瑞山】
【状态:已销账】
【委托完成度:172%】
【精神海修复进度:+30%(精神体当前年龄映射:10岁)】
柜台上突然浮现一团银光,千机伞赫然出现。
老板的指尖抚过伞柄暗藏的麒麟浮雕,机械音提示再度响起:
【紫外线隔离率100%】
【物理抗性SS级】
【这是能让店主行走在阳光下的钥匙。】
账本合拢的刹那,所有电子光幕如退潮般熄灭。
老板看向镜子,碧色双眸无半分情绪,随后开口道:“张瑞山。”三个字在寂静中掷地有声。
镜中自己,发色由银白渐变为乌黑,眼尾的泪痣消失,完美复刻的躯壳,连锁骨处的旧伤疤都分毫不差。
他凝视镜中人三秒,忽然闭眼。
再睁眼时,所有伪装如潮水褪去,露出原本苍白的面容。
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二楼卧室里,老板像断线木偶般栽进鹅绒被,雪白发丝铺满墨绿色床单。
黑暗中,A631出现在床边,替他盖好了被子,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紧蹙的眉间,那动作温柔得不像人工智能。
他知道,宿主在难过。
第一个任务,时间真是太久了,久到什么时候生出感情都不知道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老板睡了个天昏地暗。
杂货铺暖光忽然亮起,他睁开眼,随意搭个外套就下楼。
坐在柜台后,等待下一个往生者。
门口铃铛响个不停,老板皱了皱眉,抬眼扫过门廊:
引魂信灯未亮,不是委托人。
这么想着,他起身就要上楼,刚一抬脚,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。
“我想见你。”
老板停下脚步。
下一瞬,杂货铺大门打开,铃铛声骤停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,椅子被挪开,有灵体坐了上去。
“老板,好久不见。”
——是张怀生。
老板视线扫过他,目光平静,随后抬脚走过去,在他对面坐着,为他煮了一壶茶。
茶烟袅袅中,张怀生的目光描摹着:银睫下如深潭的碧瞳,鼻梁如雪峰般的弧度,淡得近乎透明的唇色,眼下泪痣又中和了所有冷淡,显得有些媚。
“原来你长这个样子。”魂体震颤,搅动满室茶香。
白瓷盏“叮”地落在案上。
“嗯。”单音字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张怀生忽然前倾,灵体穿过茶案:“你居然...”指尖虚抚过老板眼尾那颗泪痣,“…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。”
“看够了吗?”老板的声音依旧平静。
“没有。”张怀生立即回答,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,才幽幽回到椅子上,目光灼灼。
老板:“找我什么事?”
张怀生:“你觉得呢?”
老板:“……张瑞山。”
“是。”张怀生喝了一杯茶,“我拿不到信灯,也找不到族长,你知道,他在哪里吗?”
老板摇头。
张怀生垂下眼,良久才道:“罢了,叨扰。”
说完就起身,拉开店门的时候,他顿住,回头看向老板:
“你能告诉我,他是用什么和你做交易的吗?”
老板沉默,指尖微动:【A631。】
【宿主,精神海修复值就是他对你的报酬。】
他低头看向账本,又抬起头,目光停留在张怀生灵体上,“精神修复。”
张怀生点头,推门离开了,他怕再晚一点,就赶不上与族长相遇了。
檐角铜铃无风自动。
残铃在晨光中映出幻影:青衣温和而立,唇畔笑意温柔如旧:“怀生,要岁岁平安。”
店铺又归于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