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建勋被关起来了,和小时候一样,每次犯错就会被关禁闭。
北平老宅西侧有一间狭小空间,自他六岁起就成了梦魇的具象,四壁萧然,唯有一扇巴掌大的气窗漏进些微天光,铁架床上连褥子都不给铺。
小时候怕黑怕得厉害,每次被关进来都会哭到昏厥。后来去了日本,在军校漆黑的禁闭室里,反倒觉得家里那间禁闭室亲切些。
他对陆川总是又敬又怕,十一岁的时候他被送到了日本军校,当时父亲和妈妈陷入政党旋涡中,就把他一个人送到了国外。
那年,码头上母亲的大氅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,父亲只是按了按他肩膀,就转身走进漫天风雪里。
横滨的樱花开了又谢,那些叽里咕噜的日语像尖利的玻璃碴,日日夜夜往耳朵里扎。
直到遇见江满月,她是个很优秀的学生,也是他的语言老师,少女执笔的手腕在宣纸上投下纤细的影,一笔一画教他写。
她总把和果子悄悄塞进他课本里,一点一点将他从崩溃边缘拉回来。
十六岁他偷渡回国,在老宅廊下站了整夜。父亲晨起时看见他,眼底闪过一丝什么,却终究被副官急促的报告声打断。上将大人大步离去的背影,他看了好久。
后来的事,就是他到长沙之后发生的,老板扮演他,其实演得一点都不像,他是个胆小鬼,从不会和别人赌命,也不会做那些很张扬的事,但是陆建勋很喜欢。
这可能是老板对他的滤镜吧,又或者他在某种程度上赋予他勇气。
而刚刚,他透过老板的眼睛,看到了那个总是很高大的、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,眼圈红彤彤的,随即很快背过身去。
他又给他留了一个背影,只不过这次的背影,带着那么一点难过。
陆建勋这一次很安静,老板自从和他共感之后,很多很多东西像是融合在一起,那些情绪分不开彼此,所以他们两个的心绪很复杂。
门锁轻响,高跟鞋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。被窝里那团身影明显僵了僵,又往深处缩了缩。
陆夫人将食盒轻轻搁在案头,镯子碰着瓷碗发出叮咚脆响。她忽然伸手探进被窝,冰凉的手指准确找到少年后颈。
“嘶——”陆建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裹着锦被滚到床角,乱蓬蓬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,左颊的红肿在灯光下格外刺目。
“妈妈...”少年嗓音哑得不成调。
陆夫人叹着气坐上床沿,冰袋贴上他脸颊时激起一阵轻颤。“别怨你父亲,”她指尖拂过儿子凌乱的额发,“他只是...太怕失去你。”
陆建勋低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,“为什么妈妈总是这么温柔...”少年嗓音沙哑,带着几分委屈,“父亲却永远...”
陆夫人轻轻托起他的脸,“勋儿,妈妈也是头一回当妈妈,你父亲更是第一次学着如何为人父。”
“有很多事我们也没办法,也是一点一点学着,如何爱你、如何教你,当年你出生时,你父亲整夜整夜守着摇篮,”她忽然轻笑,“说要教你成为比他更厉害的将军。”
“后来啊...”她声音很轻,“我们只盼着你能平安,陆家树大招风,你父亲那些狠心...都是血泪换来的教训。”
“你父亲这辈子...”陆夫人将他冰凉的手包在掌心,“最先学会的是杀人,第二才是爱人。”
少年怔怔地望着母亲。
陆母名叫林觉,革命者,她和陆川站在统一战线,并肩作战,守大家,护小家。
“可我不是小孩子了。”陆建勋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,“我也会保护你们。”
“但在爹娘眼里,你永远都是那个偷穿军装摔进泥坑的小哭包。”她指尖轻点儿子鼻尖,“这次回北平,去见见新月饭店的大小姐。若不喜欢,随时回长沙做你想做的事。”
陆建勋看着她,“妈妈是想用家庭拴住我?”
“是又如何?”陆夫人突然昂起下巴,露出几分少女般的骄矜,“陆家的风筝线,从来都攥在我手里。”
陆建勋抿抿唇,琥珀色瞳孔映着妈妈的模样,他忽然伸手抱住妈妈,低头嗅着她身上味道,似在眷恋,可那双眼却没有半分情绪。
【老板!你抱够没有!】陆建勋的意识海里炸开一朵气鼓鼓的云团,眼看着老板把脸埋在母亲肩头蹭了又蹭。
【拥抱。】老板的声音平淡无波,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,【温暖。】顿了顿又补充,【张映诺教我的。】
【你不能什么都学!】陆建勋想到他之前还吻的大胆言论,老板还认真请教过“亲吻的正确时长”,耳尖瞬间红得滴血,【而且那是我的妈妈!】
老板慢吞吞松开手:【再抱三分钟。】伸手比划了个数字,【就轮到你。】
陆建勋绝望地看着母亲笑盈盈揉老板脑袋的模样,突然很想把那姓张的狂徒揍一顿,怎么什么都教?!
那可是他的!他的妈妈!
老板很准时,抱够三分钟,就让陆建勋控制身体,谁知,陆母推开他,“好了好了,刚刚还说自己是大人呢,怎么越大越粘人呢,太晚了,快睡吧。”
说完这句话,妈妈就走了……
陆建勋泪眼巴巴看着妈妈的背影,伸出手,无助哭泣,他还没抱呢,妈妈……
老板感知到陆建勋翻涌的委屈情绪,沉默片刻。就在少年赌气要躺下时,床边空气突然泛起水波纹般的涟漪。
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凭空出现,长发倾泻,碧色瞳孔。他精致得不像真人,倒像博物馆里陈列的瓷偶。
陆建勋:!?
老板忽然张开双臂,雪白宽袖垂落如蝶翼:“抱。”
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,陆建勋就知道他是老板,少年沉默,他掀开被子,俯下身盯着老板的眼睛。
被子突然扬起又落下,陆建勋将瓷娃娃般的老板整个裹了进去,他把人死死搂在怀里,脸颊蹭着对方冰凉的头发,像吸猫似的又揉又亲。
老板被闷在被窝里,小手乖乖环住少年脖颈,面瘫着脸任他折腾。意识海里慢吞吞飘来解释:【张映诺说…这样可以安慰人。】
陆建勋突然顿住。他低头看着怀里精致如人偶的“孩童版老板”,忽然意识到老板是真的被那姓张的带偏了,这哪还是那个高冷的神明?分明是被张起灵养歪的萌物!
怎么……怎么可以这样卖萌……犯规!
就在他要使劲儿磋磨时,怀里的老板啪的一下没了,意识中传来老板清冷的声音,【只能抱一会儿,我没有多余的精神力维持。】
下一刻,陆建勋就被踢到了系统空间里。
“……”你爹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