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州援军赶到金墉城后,桓豁得知燕军已经退走孟津关,将三千骑兵交给儿子桓石民,让他继续追击敌军,再派七千步卒紧随其后。
剩下的四万人兵分两路,桓豁自领一路前往许昌,另一路走虎牢关进驻荥阳。
桓石民的三千骑兵成了压倒燕人的最后一根稻草,仍占有兵力优势的燕军彻底失去斗志,只想逃出这个遍地尸骸的人间地狱。
孟津关的大门打开,王凝之命邓遐和刘牢之带着剩余的五千守军出关,加入到痛打落水狗的行列。
傅颜还想拼死一搏,下令骑兵上前阻拦桓石民的队伍,但慕容尘走后,这支骑兵根本不听他的号令,蜂拥着往浮桥跑去。
不少人跑到中途,嫌战马碍事,直接弃之不要,跳入水中就往浮桥上爬。
战斗至此,燕人彻底溃败,踩踏、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,在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中,洛阳军只恨自己张弓搭箭不能再快些。
傅颜终于放弃指挥,下马混入大部队中,在亲卫的掩护下冲向浮桥。
不过就在他踏上浮桥的那一刻,一支巨大的弩箭从后面贯穿了他的胸膛,将他的身体带出几米远,这才扑通倒地,接着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踏过。
沈劲在战车阵中得意大笑,他终于报了上次的一箭之仇。
在一万三千晋军的攻击和围堵下,最后约有两万逃跑无门的燕军选择了弃械投降,拼命逃入河中的燕军在混乱中又踩死溺死不少,慕容尘在对岸收拢的残兵不足两万。
黄河几乎被燕军的尸身堵塞,不少还未死去的燕军士兵躺在泥沙之中哀嚎,现场惨不忍睹。
王凝之见大局已定,迫不及待地出关,先感谢了前来救援的桓石民。
桓石民的妻子是谢道韫的妹妹谢道辉,算起来两人还是连襟。
刚刚客套了几句,王凝之便要走人,不好意思道:“我担心金墉城中的安危,先回去看看,晚点再与你详谈。”
桓石民一脸的莫名其妙,心想仗都打完了,这会还担心什么。
王凝之找到沈劲和邓遐,让他们收拾残局,安顿好援军。
邓遐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,拉住准备上马的王凝之,问道:“我打算将这些燕军在北岸筑成京观,威慑燕人,府君觉得如何?”
“不好,收拢起来烧掉就行。”王凝之没同意,飞身上马,带着一队人赶往金墉城。
京观就是堆积敌军尸体,覆上土形成的小山,用于大胜之后显示军威。
先不说残不残忍,这大夏天的,在对岸这么干,也不怕引发瘟疫。
王凝之赶到金墉城时,已是戌时,月光之下,城外还残留着战后的一片狼藉,显然是城中的守军没来得及收拾完。
楼上的哨兵看到王凝之,大声地欢呼起来,让下面的人打开城门。
王凝之放慢了速度,缓缓入城,百姓们听到动静,纷纷从家中出来。
见此情形,王凝之赶紧下马,对着劫后余生的众人拱手致歉:“我回来晚了,愧对大家。”
百姓们有不少还带着伤,站在道路两侧看着王凝之,脸上悲伤之余,又带着些骄傲。
接连十几日的攻城,城中军民伤亡不小,但终归还是守住了。
看到不少身穿缟素的百姓,王凝之将告捷的话咽了回去,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,久久没有直起身。
城中百姓并没有埋怨他,在中原,大敌当前没有选择跑路,就已经算好官了,何况王凝之还精心布置了城防,请来了援军。
一位老人上前扶起王凝之,代表众人说道:“府君这些年做的,我们都看在眼里,怎么会怪你。”
王凝之有些哽咽,“洛阳危险,可大家还愿意跟着我,是我没做好。”
“府君哪里话,这已经是多年以来,最好的洛阳了。”
“府君过谦了,是洛阳收留了我们。”
“府君做得很好,我们一起打退了胡狗。”
……
周围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王凝之,让他更觉无地自容。
带着伤的姜顺过来帮他解了围。
众人看到姜顺,想到昨日被抬下城楼的太守夫人,忙让出一条道来,纷纷喊道:“府君快回去吧,夫人在等你。”
姜顺一脸焦急地站在前面,“夫人不太好……”
王凝之顾不上听他说什么了,快步向太守府跑去。
谢道韫望楼擂鼓之后,当场便晕厥过去,好在清娘一直在边上护着,才没让她摔到地上。
清娘扶着谢道韫躺下后,不敢擅动,让刘桃棒去将医师请上楼。
王凝之未雨绸缪,在谢道韫决定留下的时候,就请了数位医师在金墉城中坐镇。
几名医师上楼诊治后,都觉得棘手,谢道韫腹中胎儿不稳,有早产的迹象,而谢道韫多日未能好好休息,身体十分虚弱,生产的风险很大。
众人商量之后,找来几名妇人将谢道韫抬回府中,先试着静养调理。
王凝之赶回时,只见谢道韫躺在榻上,脸色雪白,还没有醒过来。
刘桃棒和随后赶回的姜顺跪在院中,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敢说。
清娘则是跪在榻边,一五一十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讲了一遍。
王凝之有些呆滞地握着谢道韫的手,问道:“医师怎么说?”
“医师说孩子可能会早产,但夫人太虚弱了,恐怕禁受不住。”清娘带着哭腔答道。
王凝之闭上眼,挥手让她出去。
房中安静下来之后,王凝之在榻边的地上盘腿坐下,抓着谢道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。
有些凉。
“都怪我,明明没那个能力,非要去占这么多地方,要是老老实实待在金墉城里,就不会出这些事了。”
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,打湿了谢道韫的手。
“还盲目自信,觉得一切尽在掌握,可战场上的事,哪里能够用常理推断呢?”
悲伤之中,王凝之忽然觉得谢道韫的手指在他脸上划了下,忙向榻上看去。
谢道韫终于醒来,正用疲惫的眼神看着他,轻声问道:“我们赢了吗?”
王凝之猛地点点头,“赢了,我们在孟津关前大胜。”
谢道韫欣慰地扯了扯嘴角,虚弱地说道:“赢了还哭什么,没出息的样。”
王凝之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,笑道:“就是没出息,等你好了再教教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