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国内部的动荡瞒不过慕容垂和王凝之的耳目,两人加紧了对河东郡和弘农、上洛等地的蚕食。
河东郡内,除了大军镇守的蒲阪,其他诸县都被慕容垂一一拿下。
北方的战事停止后,王凝之得以抽调更多的兵力进入卢氏县,出兵威胁北面的弘农和西面的上洛。
长安对洛阳军的挑衅毫无反应,按苻坚和王猛的计划,暂时是不会给这些深山里的县城增加兵力了。
王凝之发现这一点,索性让郑遇带着苻华将这两郡的县城全部招降,挂在苻廋名下。
做完这一切,时间已经来到岁末,山中早已铺上厚厚的一层白雪。
王凝之交代郑遇留心潼关的动向,每隔一日便向洛阳通报消息后,便率亲卫赶回洛阳。
一行人顺着结冰的洛水东行,冬日里赶路本就是件辛苦事,加上还需要翻山越岭,王凝之足足花了五日才到达金墉城外。
洛阳稳定之后,各处迁来的百姓越来越多,狭小的金墉城早已容纳不下,在城外形成了一个个新的村镇。
王凝之牵马从这些村落间走过,袅袅炊烟升起,随处可见小孩在空地上玩耍,家长倚着门框看着孩子,嘴里与隔壁邻居扯着闲篇。
看到王凝之一行人,大家有些好奇,但并不害怕,在洛阳的地界上,王凝之素来亲民,所以下面那些官员也不敢摆架子,这让百姓对官员和军队并不恐惧。
大家看到这群身着甲胄、疲惫之中又带着些兴奋的远行人,猜测他们是从哪里归来的将士。
但无论哪里,都不妨碍大家的眼神里带着崇敬,这是一群为洛阳而战的人。
王凝之感受到这种氛围,面带笑意地往前走。
到了金墉城城门口,王凝之才被路人认了出来,大家一起欢呼,庆祝几个月前的胜利,庆祝王凝之喜得贵子,也庆祝王凝之平安回来。
王凝之笑着对众人打着招呼,随意地询问着诸如今年收成如何之类的问题,大家争着报喜,场面十分热闹。
刘桃棒带人奋力地阻拦热情的百姓们靠近,大声喊道:“使君着急回家,大家让一让。”
百姓们哄然大笑,齐刷刷地后退,让出中间的一条道来。
王凝之笑着大声对众人喊道:“新年我就在城中,大家想找我叙旧,有的是机会。”
众人连连点头,一直目送着王凝之进入刺史府。
府上的人早就得到通报,一个个欢天喜地地上前问好。
王凝之在这样一片喜悦的气氛中来到后院,脱去外袍和软甲,走进屋内,看到倚在榻上的谢道韫和乖乖站在边上的王殊。
当然,还有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娃娃。
王凝之看向谢道韫,什么都还没说,但眼神里已经包含了一切。
王殊恭敬地向父亲行礼问好,过完年他就八岁了,像个小大人。
王凝之拉起长子,笑问:“怎么这回没出去迎我,是长大了不好意思吗?”
王殊嘻嘻笑道:“才不是,我在这里陪着阿娘和小弟呢。”
王凝之在榻边坐下,握了握谢道韫的手,“我回来了。”
一别数月,在这个时代是常态,正因如此,相聚才显得珍贵。
谢道韫看着憔悴了许多,不仅是因为生育了第二个孩子,还因为洛阳和王凝之的事一直让她担心,好在一切都熬过来了。
关关难过关关过,每个人都是如此。
王凝之给谢道韫和儿子讲起了这段时间的战事,虽说没有大规模地交战,但每一次行动背后,都是无数次殚精竭虑的考量。
洛阳位于天下之中,夹缝求生,一步踏错,可能就会万劫不复。
王殊懵懵懂懂,他还不能理解王凝之和建康、荆州之间的复杂关系,对父亲一会与燕人交战,一会与燕人联手进攻秦人更是感到匪夷所思。
王凝之并不过多解释,儿子还没到年龄,知道这些事就行了。
谢道韫则知晓每一步背后的逻辑,当然,也知道王凝之的野心越来越大了。
将手伸向兖州和青州,向关中和河北用兵,参与徐州的军事行动,这些都说明王凝之已经不是单纯地想为建康朝廷守住洛阳了。
到了夜间,王殊下去休息,小娃娃睡着了,清洗过后换上一身家居服的王凝之才得以坐到榻上,和谢道韫依偎在一起。
“不知道叔父那边怎么样了,大司马这次回去,恐怕又会有许多要求。”
谢道韫一开口,聊起的却是建康那边的情况。
两人老夫老妻,难得私下相处,首先不忘公事。
王凝之轻松笑道:“我在北边闹的动静越大,叔父在建康越好处理,毕竟这次北伐,大司马取得的战果委实一般。”
天子司马奕和相王司马昱都是不管事的人,谢安还有众多门阀在后面支持,桓温只要不用强,这帮人可以拖到地老天荒。
谢道韫想了想,又问:“阿羯虽然拿到了北兖州刺史之职,但东边的五郡之地都被大司马派人领着,会不会闹出矛盾?”
见妻子关心完叔父,又操心起弟弟来,王凝之有些吃味,“那不如让他辞了,我来做。”
谢道韫直起身看着他,“你当我不知道阿羯这刺史就是为你做的。”
王凝之赶紧将妻子拉回怀中,“怎么这么容易生气,放心好了,阿羯接任北兖州刺史的时候,大司马还没有拿下那五郡呢,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。”
这就是欺负桓温太讲道理,不然荆州军过境兖州的时候,直接留下不走,谢玄根本没有办法。
桓温不管要收拾谁,总想先拿到把柄,好保全自己的名声,对付殷浩、谢万和范汪那些人都是如此。
连历史上的废帝一事,因为实在找不到碌碌无为的司马奕有什么错处,直接给他安了个阳痿的病,表示他的三个儿子来路不正,为了司马家的纯正,不废不行。
王凝之既不是前面那种名士,也不是后面这种废材,又拿准了桓温的性格,所以根本不担心北伐平淡收场的桓大司马会对兖州下手。
谢道韫又想起一事,好奇道:“为何大司马出兵,都要打到邺城了,北地豪族仍毫无反应?”
“那些人精得很,怎么会轻易下注,”王凝之笑道:“就拿刘牢之拿下历城为例,那也是他连日攻城之后,城内豪族觉得躲不过去了,这才愿意倒戈。”
这世上哪有什么纳头便拜,都是利益取舍。
桓温在等待豪族投效的时候,豪族也在等待桓温亮明底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