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凝之站在城楼上,看着出城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。
苻廋的一大家子,再加上仆役,一共两、三百人,又带了五百亲卫同行,还有几十辆满满当当装着财物的马车。
听说从昨晚一直搬到天亮,才装车完毕。
“还真是有钱,”王凝之咋舌道:“在这么个地方都能捞这么多,我还真是小看他了。”
刘桃棒见不得这种人,“要不我带人前去截杀,就说在崤函道遇上山贼了。”
“你是不是傻,”王凝之不满道:“天下谁不知道这条道是我的,你这掩耳盗铃给谁看呢。”
刘桃棒嘟囔道:“反正又没人在意,杀了不就杀了。”
王凝之收回视线,“好了,别看了,他都将城池和军队交出来,你还想着杀人越货,太贪心了,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。”
刘桃棒连说了两句可惜,他对胡人没有好感,对这种搜刮民脂民膏的更深恶痛绝。
接手了苻廋的陕城军之后,王凝之在城里整顿了两日,便带着大军前往弘农。
弘农守将和苻廋一样,识趣地交出军权,被王凝之调回洛阳将军府任职。
所以当张蚝再次兵临城下时,城头已经换上了王凝之的帅旗。
张蚝有点诧异,在城外看了许久。
王凝之倒是不见外,命人大声喊话,套起了近乎,回忆那段和张蚝的义父张平并肩作战,一起对抗苻坚的峥嵘岁月。
可张蚝追随苻天王多年,哪能被这种花言巧语说动,根本就不回复,默默退后扎营。
前秦进攻司州的双线同时遇阻,虽然拿下了峣关,上洛和湖县,但继续推进,就有些无从下手了。
邓羌派出的探子,在山中被邓遐和李盛等人截杀,根本探查不到东边的情况。
张蚝甚至收到邓羌的来信,询问他是否可以南下进攻卢氏。
可卢氏有刘牢之把守要道,山路崎岖,贸然去进攻很容易把自己陷在山里。
张蚝则回信,问邓羌能否打通武关,由南阳腹地杀入洛阳。
邓羌自然也做不到,这样的打法,除非给他二十万人,否则凭什么大摇大摆地从南阳路过,荆州军可不是吃素的。
更麻烦的是,两人的粮道都被司州军威胁,每次运粮还得派大军压阵,不然便是层出不穷的伏击,损失人员不说,宝贵的粮草辎重还被焚烧不少。
两人无计可施,进退失据,差人向长安报信,寻求下一步的行动计划。
上党,慕容垂的进攻方式是围困,他知道司州军兵力不足,直接出兵将泫氏和高都都围起来,自己则驻军在两城之间。
马上就是小麦收获的季节,郑遇站在城头,眼中冒火,牙都要咬碎了。
慕容垂不攻城,让他准备的诸多手段全部落空,城中虽然屯有粮草,可只出不进总不是个办法,而且看着城外的小麦落入敌军手上,守军的愤怒无处宣泄。
这两县城都没什么百姓,城外都是屯田,那些小麦是守军辛苦种下的。
司州军的困局,在于就算挡住了敌军,也拼不过消耗,运送粮草的车辆不绝于道,洛阳的百姓几乎全在服役,为各处边关运粮。
全洛阳都在紧急行动,偏偏这个时候,王凝之还不在,另一个司州的主事人在建康。
谢道韫沿徐州南下,沿途并没有收到司州的军报。
但一进入建康,她便从谢安那里得知了司州被秦、燕、慕容垂三方势力联手进攻的消息。
晚些时候,王凝之也派人将自己的安排送到妻子手上。
他不是要谢道韫赶紧回洛阳,而是让她找谢安寻求帮助,希望朝廷能够帮忙解决燕国的进攻,让他能腾出手先解决秦国。
至于慕容垂那边,王凝之做好了放弃泫氏和高都两城的准备,只要能守住太行陉,局面便可维持。
“司州是为朝廷守卫边境,如今两国来攻,朝廷却坐视不理,是何道理?”谢道韫有些急了,对一向敬重的叔父也没了好脸色。
谢安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,轻松笑道:“没想到有一天,你会和我讨论这些事。”
在他眼中,谢道韫一直是那个“未若柳絮因风起”的小娘子。
谢道韫逐渐理解王凝之在建康的烦闷了,这里的人不喜欢说正事,总是绕来绕去的,如果自己一直待在这里,可能也会喜欢这份不疾不徐的随性。
但眼下洛阳军民正在抵抗外敌,每日都有人在失去,每日都有人在死去,她想到这,实在没有心思和谢安打机锋。
“叔父,朝廷到底怎么想的,如果确定只想隔岸观火,我会劝王郎放弃洛阳之外的全部土地,收缩兵力,只守住洛阳的关隘。”
这样做,就是将兖州、青州和荆州全部暴露在敌人的威胁之下。
谢安坐直身体,正色道:“不可意气用事。”
谢道韫顾不得那些了,冷笑道:“王郎在前线厮杀,朝不保夕,我为何还要为朝廷着想。”
“还没到那一步,”谢安安慰有些失控的侄女,“叔平素来沉稳,他既然只是让你寻求朝廷的支援,说明他那边还撑得住。”
“司州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了,兵力捉襟见肘,钱粮全是省出来的,”谢道韫的眼泪簌簌往下落,“叔父去洛阳看过,王郎的生活起居,可及京中世家子的分毫?”
“就这样,他一年也没在洛阳待多久,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奔波,四处作战,朝廷但凡有点作为,何至于让他一人承担这些!”
“在朝廷眼中,难道他做那些,就全是为了自己吗?难道他没有庇护一方百姓,守护一方安宁,没有为朝廷挡下胡人的进犯吗?”
……
谢道韫昂起头,没有哭出声,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谢安有些动容,叹了口气,“朝廷没说不帮忙,只是如今郗嘉宾坐镇京城,许多事情不是那么好办。”
“这世上的事,哪有容易的。”谢道韫想起王凝之的抱怨,可每次抱怨完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上去,“若这次司州守不住,朝廷就完了,要么改姓桓,要么披发左衽。”
她根本不相信谢安说的,郗超虽然厉害,但朝廷还不至于被他一人压制。
现在可是外族入侵,不是内部的小打小闹,这个时候还想着观望,朝廷真是没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