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子到了这一步,也没有再审的必要了。
红香楼的老鸨本想反告盛辞月拐带楼里的姑娘出逃,嘴还没张开,就被京兆府尹一个眼神瞪回去了。
开玩笑,三皇子还在这呢。
这个“拐带姑娘出逃”的尹怀袖,明显和三皇子有交情。
既然如此,那定不能得罪。
江焕执了茶盏轻抿一口,目光看向盛辞月。
“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算是查清楚了,你打算怎么做?”
很明显,那白蕤娘就是被自家人迷晕送到红香楼的。
她亲爹出面签字画押,拿了银子送了人,钱货两清。
人家红香楼也是按流程办事,没有什么错处可挑。
可是盛辞月就是觉得心里憋闷的很。
她觉得有哪里不对,不应该是这样的,但是又实在说不上来。
眼看老鸨已经上前来拽白蕤娘的胳膊要带她走,盛辞月动作比脑子快,一步横跨到两人中间。
“你不能带走她!”
老鸨一挑眉:“呦,公子这是怜香惜玉了?”
她眼珠一转,这白蕤娘是一个月前进的红香楼,买她只用了三十两银子。
调教了一个月,还是硬骨头。
现如今被三皇子的朋友看上,说不定转手卖个好价钱,也不用她们费劲打断骨头调成水。
于是她摇摇扇子,风情万种的一笑,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这样,三百两。既然公子对蕤娘有意,不如替她赎了身,带回家去耳鬓厮磨红袖添香。今日我也算是做了桩好事,成了你们的情谊。”
话音刚落,还没等盛辞月接茬,那白家夫妇两人就惊呼出声。
“三百两?你买她的时候也才给了我们三十两!怎么的才一个月,就翻了十倍?”
老鸨翻了个白眼,小扇子摇的欢快。
“那你们就管不着了,既然把她卖给了我们红香楼,转手别说是三百两,就是三千两也和你们没关系了……哎,公子,考虑的如何了?”
最后一句是问盛辞月。
盛辞月一听可以花钱把人买回来,毫不犹豫的连连点头。
她最不缺的就是钱,能用钱解决那再好不过。
不过三百两而已,只是她一个月的零用钱。
她这次来京城,可是把这么多年攒的私房钱全都带上了。
她买得起。
白家夫妇互相对视一眼,顿时慌了。
两人多年夫妻,行动默契得很。
白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鸨身旁拽住她:“闺女我们不卖了,三十两银子退给你们,那身契不作数!”
白父则是拦在正在掏钱的盛辞月面前:“公子,您从红香楼手里买,不如从我们手里买,这钱给我们就成……”
老鸨也是个泼辣脾气,一听这话,气就不打一处来,指着白母的鼻子怒骂。
“你们这些村里出来的刁民,红香楼本来就不做你们生意的!要不是看着这姑娘长得确实不错,给你们三十两都够抬举你们了!现在想反悔?晚了!”
大堂里一下子热闹起来,三人吵来骂去的,撒泼的撒泼,卖惨的卖惨。
盛辞月愣在原地,不知所措的看向江焕。
长这么大,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如此混乱的场面。
江焕捏着茶盏,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,没有说话。
刚才老鸨提出三百两的时候,这个尹怀袖没有丝毫犹豫,马上就同意了。
三百两对于京中达官显贵来说,确实算不得什么。
问天书院里的学子随便拉出来一个,都能付得起这个价——除了崔乘风。
但尹怀袖可不是什么高官家的贵公子。
根据先前他查到的户籍信息来看,尹家那一脉早就没落了。
官职最高的,就是尹怀袖的叔叔,是个县令。
尹怀袖幼年丧父,是母亲把他拉扯大的。
就算到了京城,得了尹天剑的关照,三百两对于他来说,也绝不该是这么轻松就能给出来的。
盛辞月眼看江焕指望不上,也不知该怎么是好。
以前她需要买什么的时候,只需吩咐一声,自然有人帮她安排妥当。
平日里假扮“侠女”出门溜达行侠仗义的时候,也时常自己买些东西。
但是像今日这样,两个“卖家”在她面前争辩钱该给谁……
眼看白母已经坐在地上一边拍地一边嚎啕大哭,诉说着自己生养女儿多不容易,盛辞月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涨。
“那……要不然……你们一人一半?”
白母立马不哭了,一骨碌就爬起来,两眼放光:“我看成!”
“够了!”
坐在高处的府尹忍无可忍的一拍惊堂木,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“本官还在这呢,喧哗什么?”
他拍了拍桌案上放着的户籍文书和卖身契,对白父道:“文书、身契都在这里,签的是你的名,按的是你的手印,此女就此与你就没有任何干系!”
白父面色惨白,就算有再大的不甘,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。
府尹又问盛辞月:“你可愿用三百两,为白蕤娘赎身?”
“是的!”盛辞月拿出一叠银票,取出三百两直接塞给老鸨:“钱给你了,蕤娘就是我的了。”
“好好好!”老鸨几乎是白赚了二百七十两银子,笑的像朵花似的,玉手一指上首的府尹大人,道:“东西都在大人那,你拿了就带蕤娘走吧……蕤娘啊,你可真是好福气,头一天接客就能撞上贵人。”
盛辞月这时才发现白蕤娘已经很久没说话了。
她回过头去,只见女子颓然的垂首站着,周身笼罩着阴沉沉的死气。
像个被抽走了生机的人偶。
福气吗?
她轻轻笑了一声。
她觉得她现在就像一件货物。
一群人撕扯争辩,货归谁钱归谁,她从哪来该去往何处,没有一个人问过她。
命如浮萍,身不由己。
一场闹剧似的“案子”结束,江焕起身理了理衣袖,对府尹道微微颔首:“今日之事,劳烦府尹大人了。”
“不麻烦不麻烦,为民解忧是下官的本职。”府尹客套连连。
待到白家夫妇和老鸨都离开了之后,盛辞月才亦步亦趋的来到白蕤娘,有些拘谨的问:“你……还好吧?”
她能从蕤娘身上感受到压抑又沉重的情绪,连带着她也胸口发堵,总觉得憋闷,喘不上气。
蕤娘强行扯了扯嘴角,想笑着表达感谢之情,却怎么都笑不出来。
盛辞月叹了口气,把户籍文书和卖身契递给她:“给,你的东西以后要收好,别再被别人拿走了。”
蕤娘眸光一动,终于露出一些活人的情绪。
“你……就这样直接还给我?”
盛辞月眨眨眼:“那不然呢?”
她要这个又没用,留着垫桌脚吗?
蕤娘眼底瞬间泛起水雾,唇瓣也慢慢开始颤抖起来。
嗫嚅半晌,千言万语哽在喉头,最终只化为一句:“多谢公子,这银子,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