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女为盛辞月简单处理好伤口,换好衣服后,乔浦拉起缰绳,驾车往回走。
过了那段最坎坷的道路之后,速度一路飙升,车轱辘都冒出了火星子。
除了途径两个客栈时换了马车采买吃食,中途没有再停留,直接赶回了京城。
进了京直奔盛辞月的宅子。
蕤娘早已收到消息,早早采买好需要用的东西等在家里接应。
李随意就只是把人送进屋这一转眼的功夫,再出来就已经找不到乔浦的踪迹了。
“嘿,跑得真快。”
这一路上他坐在乔浦旁边,将其神情都看在眼里,心中更加笃定了此人绝对认识尹怀袖。
他能看出此人一直在防着他。
防他什么呢?他又不会伤害尹怀袖。
那就只能是防他联系江焕了。
江焕的人一旦追上来,尹怀袖的女儿身必定暴露。
此人在有意帮尹怀袖隐藏真实身份。
李随意长吸一口气,在外面又等了一个时辰,直到里面传出消息说已无大碍,才放心回将军府,让人给江焕传信。
江焕带人回到京城已经是两天后。
这两天盛辞月一直昏昏沉沉的,始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。
一方面她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如此惊险的事情,也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,反应肯定是更严重一些。
另一方面回来的路上一路颠簸,医女为了缓解她的痛感,用了不少麻药。
李随意一直守在院子里,充当了两天跑腿小厮。
当江焕踏进院门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李随意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乖乖等吩咐的场景。
他愣了一下,直觉告诉他李随意现在的状态似乎有哪里不太对,但是又没办法确切地感觉到是因为什么。
暂且压住心中疑问,他来到李随意面前,沉声开口。
“怀袖他现在如何了?”
李随意掀起眼皮看他一眼,冷哼一声:“没死。”
江焕听出他语气中的责怪之意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你是在怪我骗你吗?”
李随意道:“三殿下做事自有三殿下的道理,我什么身份啊,敢怪您吗?”
一听这话,江焕心中咯噔一声。
原本以为李随意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在这放着,就算意识到被他误导了一次,也不会动这么大的气——
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他误导李随意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假证据,并且转移敌人注意力,是为了李随意的安全着想。
人都被引去针对尹怀袖了,李随意这一路就会很轻松。
他相信李随意为了大局着想,也不会对他的做法有什么龃龉。
但现在看来似乎……不是这样?
而且这次李随意的行为也很奇怪,如果换做以前,半途中发现了自己带的证物是真的,一定会更认真严肃对待,亲自把东西送回京城。
万没有交给别人代劳的道理。
江焕心中思索着,缓缓走到李随意身边,坐在另一个小马扎上。
他平日着装不似李随意那般利落,窝坐在这里,洁白的衣袖吹落在地,沾染一片尘土。
李随意注意到身边人的动作,出言嘲讽:“这里庙小,容不下三殿下这尊大佛,您还是快回去吧。”
“随意……”
江焕轻叹着开口,语气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无奈与怅然。
“你我相识多年,你应是最了解我的人。你知道这一路走来,我有多难,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。”
“我知道这次你气我不提前告知你全盘计划,可我也有我的苦衷。敌人在暗我们在明,不知对方底细的时候,我们绝不能轻敌!”
“此次临阳的案子是个最好的抓手,只要我们能抓住,就能把安乐散背后的巨大阴谋掀开一角,这个时候容不得任何差错。你和尹怀袖都是直性子,知道多了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疑点来,所以我才不能将计划全部挑明。”
李随意轻嗤一声,置若罔闻。
江焕语气又放软了些,耐心道:“这次确实是我的失误,未曾考虑到怀袖如此大义凛然宁死不屈。等他好起来,我会亲自向他赔罪……”
“未曾考虑到?”李随意终于开口,语气尖锐。
“三殿下一向无所不能,掌控全局,居然也有未曾考虑到的事情吗?”
江焕讷然:“我非神明,自然不能事事都考虑周全,但我已经尽力尝试把损失降到最低……”
“你当然不是神明。”李随意打断他的话,毫不客气道:“因为你总是在计算人心,但人心这种东西是最不能拿来计算的。”
“想要人的真心,你就要拿真心去换。除此之外,都是利益权衡罢了。”
江焕心中隐隐有些窝火,话语也不似刚才那般服软。
“你怎知我对怀袖未曾付出真心?”
李随意霍然转头,盯住江焕的眼睛,怒而出声,语气铿锵。
“你付出真心?你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证物的重要性,却又拿她当饵,设计让幕后之人从她手里夺取‘证物’,为什么?”
江焕猛地顿住,喉咙中再无法发出声音。
“说不出来了?那我替你说。”
李随意步步紧逼,不依不饶,把所有事情全都挑上了明面。
“你想用尹怀袖,故而借此考察她对你的忠诚度。”
“如果她当真怯懦胆小,未作反抗就把证物交给敌人,马上就会成为弃子。临阳之事一旦失败,你会把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,麻痹敌人终结此事。”
“如果她誓死抵抗,性命垂危,你对她的忠诚度达到了满意,会让人保住她的命,但‘证物’一定会顺利被敌人抢走。事后你再借此做文章,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中,通过为你做事来‘赎罪’。”
“如果不是中途出了意外,你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。既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之人的线索,又收服一个绝对忠诚的可用之人。三殿下当真是好算计,只要出箭,绝不止双雕。”
“可怜尹怀袖被你盯上,进退都没得选。要么成为替罪羊,为你铺好退路。要么去了半条命,后半生为你马首是瞻。”
李随意这几天目睹从屋里送出来的一团一团染血的纱布,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。
说到激动处,完全忘记收敛音量。
江焕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砸得懵了半刻,徒劳的张了好几次嘴,只能无力地说了句:“你就是这么想我的?”
李随意笑了。
他一字一句直击江焕心脏。
“你手底下那些谋士,不都是这么来的吗?”
江焕身心俱震。
他以前一直以为李随意只是了解他的外壳,并不曾真正触及他的内心。
现在他发现,李随意早就窥明他算计人心的手段,只是从来没有点破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