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暮色渐沉,空气里飘着些许燥热。汽锅鸡店门口歪歪扭扭坐着一排等候叫号的人群,一只黑色的大工业扇蹲在店门口,对着食客吐着凉飕飕的舌头,长长的电线像牵引绳般栓在收银台底下。
温沐湖的目光落在妹妹宽得能套下两个她的t恤上,眉头拧了拧,“你这穿的啥呀,跟个麻袋似的。”
温时溪故意将“麻袋”抻得更宽,下颌往前一翘,“我天生丽质,穿麻袋也好看。”
于彩虹用指尖捻了捻她的袖口,“还行啊,料子挺舒服的。”
“就是!”她斜斜朝哥哥睨了一眼,“你管我穿什么!”
就在这时,一声故作惊讶的招呼落在头顶,“时溪,你也来吃饭啊,好巧哦~”
身下的塑料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,南亭村三巨头同时抬起头。
江获屿脸上那精心设计过的惊喜表情落在她眼里,温时溪脊背猛地一僵,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妈妈瞥去。
于彩虹和温沐湖的眼风扫过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,又沉沉地落在了她脸上,她整个后颈像被架在炭火上烤着。
“好巧。”温时溪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,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。她迎上家人探究的目光:“这是我……同事。”
江获屿礼貌地朝于彩虹他们微笑了一下。正好温时溪身边有两个人站起身,似乎是嫌等候的队伍太长,不想等了,他便自然而然地坐了过去。
温时溪将塑料凳往妈妈的身边挪了半寸,故意拖长调子,“自己来吃饭啊?”
“对。”他回答得干脆,好像真是什么偶遇似的。
她挑挑眉,目光带着几分戏谑的审视,“那怎么不去取号呢?”
江获屿嘴角动了动,还没来得及扬起那副惯常的无辜表情,温时溪的手指已经毫不客气地作出警告,指尖对准他的胸口,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,却莫名带着股凌厉的杀气。
那双清亮的杏眼边缘压出不明显的棱角,明明白白地传递着一个信息:你再装一下试试?
他在心里暗骂一句:无情的女人!面上却只能悻悻地压下那点不情不愿,慢吞吞地站起身,“帮我看一下位置。”背影甚至透出几分委屈,仿佛制造偶遇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又在装模作样!温时溪收回手指,转头正对上哥哥意味深长的目光,耳根突然有点发烫,“看我干嘛?”
温沐湖手指转着取号单,下巴朝江获屿的方向努了努,“你同事也是服务员吗?”
“说了八百遍!”她猛地直起腰,塑料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,“我们不叫服务员!”
于彩虹吹了吹保温杯口的热气,“那他是做什么的?”
温时溪想了想:“搞突击检查的。”
“啊?”温沐湖怀疑自己听错了,脸上写满不可置信,“什么东西?”
“就那种突然出现,看你工作认不认真,再挑点毛病,顺便给些压力……”她的手在空中一挥,带着点不耐烦的意味,“大家都很烦的那种啦。”
“那人缘岂不是很差。”于彩虹眉头微蹙,觉得这孩子看起来还挺讨喜的呀,“工资高不高啊?”
“酒店收益高他就拿得高,收益不好就拿得少。”说完,自己都觉得这谎扯得离谱,差点笑出声。
江获屿捏着取号单走了回来,原本凑在一起的三个脑袋立刻默契地分开,若无其事地各自忙着手上的动作。
他坐下后立刻侧头,“你们还有多久?”
“还有三桌。”温时溪头也不抬,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刷着小红书。
“我有七桌。”他侧了侧身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,暗示得不能再明显,就等她开口邀请自己一起。
可温时溪偏不接茬,甚至刻意转过身去,背对着他。
江获屿轻哼一声,把取号单对折塞进口袋,掏出手机给她发信息:【我要饿死了。】
温时溪往身后瞥了一眼,迅速回复:【那你去别家店吃。】
两人前后坐着,只是埋头打字。江获屿的信息很快又跳出来,文字带着他那股黏连又突兀的执着,【我想和你们一起吃~】
她胸口一堵,呼吸都重了几分,指尖用力敲击屏幕,【你要以什么身份跟我们一起吃饭?想故意让我妈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是吧?绑架我啊?】
发完,温时溪猛地锁上屏,把手机扣在腿上。
两人明明没有确定关系,江获屿这种单方面推进感情的行为让她感到压迫。平时轻嘴薄舌就算了,家长也是能随便见的吗?
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四人在饭桌上的画面。江获屿一定会用那种游刃有余的语调,三两句话就把母亲哄得眉开眼笑。等没人的时候,他就会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:“你妈妈挺喜欢我的,”仿佛就应该成为他们关系的某种认证。
胃里像塞了块沉甸甸的石头,那种窒息感就像被人当街拦住塞了一束烫手的玫瑰,地上还围了一圈心型蜡烛,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深情,等她骑虎难下时,就只能顺水推舟了。
腿上的手机震了一下,她下意识偏头,正对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。他抿着唇,手指悄悄指了指她的手机,眼神里带着示弱。
划开屏幕,他的信息跳出来:【对不起,我没有要情感绑架你的意思,是我太心急,太想表现了。已经让秦远来接我了,我马上就走。】
“绑架”两字很重,像块巨石滚过他的五脏六腑。冷汗顺着脊梁爬下来时,他这才惊觉自己有多傲慢,这场精心设计的偶遇,不过是种变相胁迫。
所谓热忱只是自私的某种变异,他以“爱”为由,理所当然地闯入她的边界。
江获屿指尖无意识地捏住眉心,此刻才品出后知后觉的羞臊。
温时溪看着他的信息,胸口那股郁结的气忽然就散了三分。她向旁边望去,看到某人耷拉着脑袋,无形的尾巴卷着惭愧,忍不住轻笑了一声。
“哐当”一声,于彩虹的保温杯掉落在地,滚到了江获屿的脚边。
两人同时弯腰去捡,脑袋就撞到了一起。江获屿抢先拾起保温杯,像是没有痛觉似的急忙凑近查看她的状况,“没事吧?”
温时溪捂着脑袋直吸气,什么脑袋啊,这么硬。她摇了摇头:“没事。”
“阿姨,您的水壶。”他双手将保温杯递还给于彩虹,像在对待一位VIp一样恭敬。
于彩虹接过保温杯,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这一掉一撞一递,倒把方才凝滞的气氛撞开条缝。
于彩虹用手将保温杯身的灰尘抹掉,突然开启话题:“你是我们时溪的同事吧?”
温时溪赶紧给他使眼色:“我妈知道你是酒店干那个突击检查的了。”
江获屿的眉毛倏地抬高,荒唐感刚浮上心头,却又立即化作自嘲,他可不就是个搞“突击检查”的吗。
于是认下了这个身份,“是的阿姨,我是时溪的同事。”
“你是本地人吗?”温沐湖问了一句。男人对男人的直觉,他认为这个人是冲自己妹妹来的。
江获屿立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,笑得温和,眼神不躲不闪,“没错,我是本地人,有房有车。”
温时溪瞪大眼睛看向哥哥,这种诡异的对话实在不对劲。刚想开口,于彩虹就热情地往前探了身子,“年纪轻轻挺厉害的。父母是做什么的呀?”
她忍不住插嘴,“你们警察啊?”
温沐湖面不改色:“这不是随便问问嘛。”
“对啊。随便聊聊。”江获屿接过话茬,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聊天气,“我是单亲家庭,只有我爸,他在外地工作。”
温时溪忍不住“噗”了一声,好一个外地,亏他说得出口。
就在这当口,一阵嚣张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,最后伴着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。一辆锃亮的红色法拉利大剌剌地停在路边,还故意按了两声张扬的喇叭。惹得路上几乎所有人都朝跑车的方向望去。
江获屿倒吸一口气,后背瞬间渗出冷汗,完蛋,忘记叮嘱秦远低调了。
“阿姨,哥。”他猛地站起身,塑料凳腿在地上擦出声响,“我工作上有点急事,先回酒店处理一下。”
江获屿没有朝秦远走去,反而沿着路肩疾步前行,像是真有什么急事似的,顺便掏出手机给秦远打电话,“跟过来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秦远没心没肺的笑声,“咋了,害羞啊?”
江获屿压着嗓子怒吼,“刚那是我老婆的妈妈和大哥。”
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三秒。
“…操。”秦远干巴巴吐出一句,“你怎么不早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