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装袖管内衬的丝绸,已经被温时溪的体温捂热,手臂上渗出一层细腻的薄汗,黏糊糊地和布料贴合在一起。
夏天只有海边和西瓜是她喜欢的,空气热得微微扭曲,蝉在树上被烫得尖叫,金鱼躲在荷叶下喘气……她在脑子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,仿佛这样就能从江获屿炽烈的目光里短暂逃离。
从哪觉得他很渣?从他熏眯眼睛的香水味、从他花里胡哨的打扮、从他眼底那颗妖冶的泪痣、从他放浪的言行……
从哪觉得他招蜂引蝶?因为很渣,所以觉得沾花惹草。
江获屿那句“如果这只是你的偏见呢”突然像粉尘吸进喉咙,没有确切的性状,却呛得发痒。她想出声为自己辩白,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仔细一想,看见陆凌科只剩一条平角泳裤时,自己还为他辩解。而到了江获屿穿浴袍,就成了故意发骚;赵雅婧也说过他的聊天对话里没有露骨的言辞,骚V领套装也只有她见过……
宿舍楼下生涩的“晚安”,红灯路口笨拙的收手,所有暗自绽放的孔雀开屏,似乎都尽数被她下意识地标作放浪骇行。
江获屿眉梢轻轻上挑,带着点玩味的挑衅,像是早料到她答不上来,又或者,根本就是在等她自乱阵脚。
夜风掠过,他的身体忽然前倾,声音擦过她的耳廓,带着蛊惑般的笑意,“嗯?怎么不说了?”
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走进江获屿精心设计地围猎,温时溪心里蓦地拱起一簇火苗,她忽然眯了眯眼睛,“你真的想听?”
江获屿喉结滚动了一下,眼里的游刃有余瞬间动摇:“……想。”
“第一次见面,你就脱衣服,把我叫到房间去却不穿裤子……”
江获屿在温时溪说出这两点时就已经蔫了,以至于后面她说的“浴袍照”、“腹肌照”这些发生在王颐可之后的事情,都无法作出理性判断。
本来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,没想到坏印象从第一次见面就刻下了。他整个人突然就颓了下去,像只被踩扁的易拉罐。
温时溪笑出了声,眼尾弯起的弧度泄露了得逞的喜悦。树干间的商铺陆陆续续地落下卷闸门,天空也黑了几个度,她突然想起那杯午夜威士忌,某些恶劣的作弄因子浮上心头,用手肘尖碰了碰旁边“易拉罐”:
“嗳,不早了,快回去吧,不然一个人又要怕黑了~”
江获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,嘴巴张开,喉间倒吸一口气,又从牙缝哼了出来。
花圃旁立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,清脆得像清泉撞上鹅卵石。温时溪从石椅上站起,嘴角还带着未尽的笑意,她将西装外套拢了拢,放到江获屿的膝上。
抓着包包背带,两只手肘左右张开,像只小鸡一样跑开了,脚尖点得像根弹簧,甩动的发尾跳跃着路灯的光斑。
在第二盏路灯时她突然回头,看到江获屿依然坐在那,像条淋了雨的流浪狗,毛发都垂了下来。四个月前谁又能想到他是这个样子的呢?
温时溪回过头,继续往前走,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。除了名字和工作之外,她对周知念一无所知,却因为他符合自己想象中的“好”,就一叶障目般对他卸下防备。
她自嘲地笑了一声,还真是一好百好,一丑百丑。她用左手打了自己的右手手心,像小时候于彩虹让她长记性那样,恶狠狠地自言自语:“下次再这样就不止打手心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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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04宿舍里,温时溪刚洗完澡,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风油精,往手臂上的蚊子包抹了抹,余绫凑了过来,“抹啥呀?一股老人味。”
“回来的路上被蚊子咬了。”
“你掐个十字。”
她拿起手机,对着蚊子包拍了一张照片在“学霸群”里撒娇,发了一个哭哭的表情包。
温沐湖第一个回复:【吐点口水抹一抹就好了。】
温时溪:【哪来的野人,退!】
还是妈妈和嫂嫂好,都是让她找点油擦擦。聊着聊着,手机界面突然弹出江获屿发来的照片,是他的两条小腿:【全是蚊子包。】
温时溪在对话框里输入一行:“谁叫你把裤腿卷起来”,“来”字才打了一半,又全部删掉。憋着笑发过去一句:【哪?看不清。】
大概过了二十分钟,江获屿才回复。温时溪看到照片的瞬间直接愣住了,江获屿竟然把腿毛全剃掉,光溜溜的两条小腿上零星有几点红,【好凉快~】
温时溪一句“有病”脱口而出,眉心拧着,嘴角却无奈地笑着,【江获屿你真是神经病!】
余绫坐在沙发上,清了清嗓子,“温温,你最近很不对劲。”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,“你这几天跟谁聊天聊得这么开心呢?”
温时溪不打算过去,虚虚地倚靠在铁质楼梯上,指尖绕着发尾,“没有啦,就我哥,他让我吐点口水抹蚊子包。”
“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。”余绫的指关节掰得“咔咔”作响,“你要是谈恋爱敢不告诉我,就大刑伺候。”
“真的没有!”温时溪的眼睛骤然瞪大,三根手指直愣愣地竖起,“我发誓。”
刚发完誓,江获屿就发来一句语音,她不敢点开来听,直接转换成文字:【好痒】,简简单单两个字,却仿佛能听到他那黏黏糊糊的声音。
她咬着下唇,右脚脚尖不自觉地踮起,扭了扭,拇指在屏幕上来来回回,【叫救护车吧,可能得截肢了。】
发完信息从屏幕里抬起头,就看到沙发上的余绫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,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。
她做作地打了个哈欠,“好困。”转身爬上了床,直到躺进被窝里,整个后背仍是僵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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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坏消息,温时溪被扣了两百块工资,理由是私自进入珠宝展宴会厅。
被总裁亲自抓了个现行,主管也救不了她。早上徐月芹站在饮水机旁,银勺在咖啡里搅了搅,语气里尽是责备,“你没事去宴会厅干嘛?万一丢一件你赔得起吗?”
温时溪垂着眼睑,手上整理着客人名单,她知道错了,所以一声不敢吭。想起来真是后怕,幸好没出事。
一个好消息,那位日本VIp今天早上确定来不了,温时溪负责的珠宝展钻V就只剩一位,工作量瞬间减半。
那位客人同时也在申请退款,估计冲动消费后清醒了,觉得30万花得不值。不过退款这个事不归她管,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退成。
银河宴会厅里,受邀的宾客在展台之间来回穿梭,举手投足自带与珠宝相配的优雅。
没有温时溪想象中那样乌央乌央的人群,倒像工作日早上的商场,冷清又悠闲。
她将负责的钻V领进VIp室,由珠宝商的专业顾问接手后,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。
每位客人只能试戴20分钟,期间顾问会讲解宝石的来历、保养方式以及收藏价值……最后留一点时间让客人拍照留念,30万就这样没了。
温时溪朝周知念的方向望去,他穿着挺括的西装,打着板正的领带,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两样,却再也没有米兰银杏落叶那般铺满回忆的厚度,只是一个长得有点老成的儒雅男人罢了。
她转过身,江获屿不知从哪冒出来,把她吓了一跳,“你不声不响干嘛呢!”
江获屿意外地有些严肃,胸口那条橙色领带映得他的脸色诡谲,他喉结滚动,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,“那个……”指尖从裤缝擦过,“这几天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?”
瞬间,温时溪感觉到自己手上的汗毛在根根立起,她表面维持着微笑,小腿却已经绷紧得发疼,“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……”舌尖擦过嘴唇,江获屿眼里盛满担忧,“你要是察觉到什么异常,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。这次这么多珠宝,非同小可。”他顿了顿,“你懂我的意思吗?”
“应该没有吧。”他这副模样,让温时溪也莫名地紧张起来,“有这么多保安呢。”
结果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预知梦,30秒的画面里,“永恒囚徒”静静地悬浮在玻璃柱中,周边是走动的两位钻V和一位顾问,没有惊心动魄地抢劫,只有那颗黑钻在射灯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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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时溪完全理不出头绪,初步怀疑项链被人掉包了。
事关重大,她来到了江获屿的办公室门口,手刚抬起来,门就从里面打开了。
江获屿抓住她的手腕,将她拉了进去,他看起来有点慌,出口的声音异常沙哑,“哪一条?”
温时溪猛地抓紧制服下摆,她没想到江获屿问得这么直接,早已编好的那套说词被堵了下去,只好回答,“永恒囚徒。”
江获屿垂下脑袋,再次抬起头时,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。他牵起温时溪的手腕,声音虚虚地传来,“救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