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齐闲庭来说,美是一种暴政,他别无选择,只能臣服。
世间每一缕光线、每一次花开花败、就连腐烂的果实皮下那层淤血般的紫红,都像扑向心脏的野兽,用爪牙剖开他的胸膛,逼他在画布上分娩出那些震撼灵魂的瞬间。
曾经齐闲庭是如此的纯粹,在画室画到手指痉挛抓不住画笔。后来画廊的香槟、拍卖行的数字,评论家的术语,让他熟练地调配出市场喜欢的灰调,精准计算着每一笔的溢价空间。
他已经忘了该怎么燃烧,直到前天看到温时溪站在光里。
温时溪称不上多美,没有缪斯女神那般丰腴的身材,没有圣母像那样悲悯的神情,却蛮横地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战栗,镀金的外壳在簌簌剥落。
此刻他站在画室里,抓起画笔涂抹、刮擦、撕扯,把天空的蓝和她的眼神搅碎在调色盘里,可依然不够烫、不够亮、不够像抬眼那瞬间灼穿灵魂的闪电。
别人说,男人比女人更容易一见钟情,擅长把生理欲望错当成灵魂的共振。可谁又能把血与肉拆得那么干净呢?
齐闲庭发现自己在无可救药地想念温时溪,他的阿弗洛狄忒,他的灵感女神。
他抱住了画布,未干的油画粘在衬衫前襟,像一块溃烂的晚霞。他吻上了自己笔下的她,钴蓝和钛白的味道渗进唇纹。
生理冲动?不!那是身体比理智更早认出了真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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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闲庭回到酒店是晚上九点,总统套房安静得像一口古井。
他自己在家虽然也空落,但多少会有点风声或者鸟叫,酒店的隔音效果太好了,他站在客厅中央,像被遗弃在时间的夹缝,孤独在空气里膨胀。
他第一时间就找了温时溪。等她来了,又丢下一句“等我”,便闪身进了卧室。
一分钟后齐闲庭再次出来时,右手虚握着,忽然在她眼前一松,一枚绿珐琅彩蛋坠了下来,“送你。”
他打开彩蛋项链,里面藏着一只熊猫。温时溪昨天在朋友圈连发了三条熊猫动态,啃竹叶、挠耳朵、甚至只是动一下脚,她都要配上【啊啊啊!!超可爱!】的文字。齐闲庭特意找了这么一条项链来讨好她。
温时溪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,嘴角微微抽搐,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齐先生,如果是表达感谢的话,您之前已经送给我一幅画了。”
齐闲庭没有接话,只是径直绕到她身后,“我帮你戴上。”
他的声音低而轻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。m字扣在他指间“咔哒”一声松开,微凉的金属链滑过她的锁骨。
他身上那股海洋柠檬味无声地漫了过来,像夏夜涨潮时的浪,温柔又强势地淹没了她的呼吸。
如果是别人送她项链,温时溪能笃定地归类为某种暧昧的试探,或者是蓄谋已久的讨好。
可齐闲庭这个人做事不讲章法,送项链大概和他突然坐在地上喝咖啡没什么区别,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。这种人最让她束手无策,没有规律可循,像阵风一样随意。
昨天开始就没下雨了,齐闲庭的头发服帖了许多,只有发梢微微翘起,“我看你喜欢熊猫,就拿来给你了。”他说得像在玄关随手抓起一把糖般轻松。
温时溪最终还是任由项链留在颈间,就当是客人给的小费。她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,“齐先生有睡到合适的枕头吗?”
“还没试,明天再告诉你。”他摆摆手往卧室走,“你回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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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梯金属门缓缓关上,镜面映着温时溪迅速将项链摘了下来,金链子在掌心缠成乱糟糟的一团。
她用手机识图了一下,FAbERGE的熊猫项链,官方价格一万五美元,她慌忙塞进口袋里,不想让其他同事看到,因为这是一笔解释不了的“小费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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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时溪没有告诉别人项链的事,除了江获屿。
3201房间里,温时溪坐在柔软的沙发里,江获屿懒散地枕在她腿上,手指捏着那枚绿珐琅,举到眼前细细端详,
“你说,是不是艺术家都这样?”温时溪指尖拨动彩蛋,暖黄的灯光透过蛋壳,在他脸上投下淡绿色的光斑。
江获屿将项链放到桌上去,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,“不会啊,我就很正常。”
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音,“你算哪门子艺术家?”
“我活着就是艺术,所以我是艺术家。”
“那我也是!”
落地窗没关紧,露台的风从缝隙里卷进来,玻璃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。温时溪看着窗户两秒,眉心紧拧着,“嗳,齐闲庭睡不着,会不会是房间太安静了?”
江获屿突然从她腿上起身,双手握住她的肩膀,一个翻身就将她放倒在沙发上。他撑在她上方,声音里裹挟着几分酸溜溜的醋意,“我也睡不着,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?”
温时溪仰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,随即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他颈侧,“我给你诊诊脉,”清了清嗓子,又忍不住笑,“嗯……邪念太多了。”
江获屿低笑出声,指尖将她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,“那怎么办?”
“要从源头上根除。”她灵巧地从他臂弯间滑出,站起身理了理衣摆。
他急忙抓住她的手腕, “今晚在我这睡。”
温时溪回头看他,“源头根除嘛,要么根除我,”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扫了一眼,“要么根除你的……”
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,“你自己选。”
她轻轻挣开他的手,在桌上抹了一把将项链抓起,踩着轻快的步伐朝门口走去,“帅哥晚安~”
“我迟早连本带利的讨回来。”江获屿的狠话里还含着笑意。
“别忘了放债的人是我。”温时溪笑得眉眼弯弯,头也不回地丢下这么一句,门关上的瞬间,她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“没良心”。
“没良心?那就如你所愿咯~”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,语气甜得近乎无辜,可眼底那点恶劣的愉悦藏都藏不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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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晚齐闲庭试了五个枕头,稍微有点效果,大概在半夜三点时入睡了。
他留下了深度睡眠枕头,指着床边桌上的其他几个,“那些你都带走。”
温时溪走过去,还是那天的位置。但今天的阳光很收敛,没有再次出现让齐闲庭战栗的画面,他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失落的阴影,“抱枕我也留着。”
“不尝试一下助眠香薰吗?”她调整了下怀里的枕头,“效果很好的。”
他摇摇头,“不喜欢被气味绑架的感觉。”
“那试试白噪音怎么样?”
温时溪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,人类祖先在野外生存时,绝对的安静往往意味着捕食者靠近,如自然界中虫鸣鸟叫突然停止是危险信号。
现代人仍保留这套神经机制,过度安静时杏仁核会无意识提高警觉,所以太安静反而睡不着,“播放海浪声、放置风扇,或者养一条金鱼呢?”
温时溪看到齐闲庭的睫毛飞快地颤了颤,午后的阳光忽然漫过整个瞳孔,他说:“金鱼可以。”
温时溪心里一凉,偏偏挑了个不现成的,只能去帮他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