馆陶公主在临华殿宴请外戚的第七日,卯时初刻的长安城还笼着薄雾,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画。刘妧的车架碾过尚书台外的青铜龟蛇御道,车轮与石板相撞,发出\"咯噔\"声响,惊起几只栖息在漏刻旁的麻雀,它们扑棱棱飞向天际,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中。车帘掀开时,廊下的青铜漏刻正滴下新制的防蒸发铜水——那是少府工匠依照《考工记》古法,将汞与锡按七比三熔铸而成,每一滴落下的间隔精确到百刻,在晨光中划出银亮的弧线,却在尚书令郑弘的官靴边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这位三朝老臣身着深青朝服,头戴二梁进贤冠,衣襟上还沾着几星白色粉笔灰——昨儿他在太学与五经博士激辩\"算学是否悖离孔孟之道\",激烈处挥袖间蹭到了讲台上的粉盒。他的朝服下摆绣着暗纹,腰间系着一条黑色丝带,上面挂着一枚刻有\"忠孝\"二字的玉佩,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。揖礼时,腰间玉具剑的穗子扫过一旁的牍架,惊起的尘埃里混着陈年竹简的霉味,隐约还能闻到一丝墨香。\"长公主早安,\"他的声音像风干的竹简,略显沙哑,却带着刻意的庄重,\"尚书台掌枢机七曹,号为'禁中喉舌',自武帝置尚书令以来,皆由明经术、通典故者充任,此乃祖宗成法,不可轻改。\"
\"成法若不合时宜,便需革新。\"刘妧说着,示意张小七打开手中的奏疏匣。匣中整整齐齐码着近百份竹简,每一份都用朱笔标着\"滞\"字,透着一股紧迫感。\"这是近三月来积压的奏疏,\"她抽出一份泛黄的竹简,竹简边缘有些磨损,显是被多次翻阅,\"匈奴左贤王庭三月前的请和文书,在'民曹'积压二十三日,险些误了春防。若用算学'重急优先法'分拣,何须如此延误?郑公可知道,延误的这二十三日,足够匈奴铁骑踏平一座县城?\"
桑弘羊从牍架后转出,他的袖口沾着靛青色的算学墨水,显然刚在计算账目,甚至在衣袖上留下了几道墨痕。\"郑公可还记得,去年盐铁官营账册核错三郡税额?\"他边说边叩击面前的青铜算板,算板上刻着\"均输平准\"的改良公式,刻痕里还积着未擦净的墨渍,\"太学弟子用《九章算术》中的'差分法'重新核算,十日即可完成,何须征调百余名属吏耗时半载?那些属吏本可以去治理地方,却被困在案头算错账,这不是浪费人才吗?\"他从袖中掏出一根算筹,算筹上刻着\"粟米章\"的字样,\"就说河西屯田,因奏疏迟滞十日,错失春播,粟米减产二十万石,足够一万戍卒一年的口粮。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啊!\"
郑弘的脸色瞬间铁青,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牍架上的《春秋决狱》案例集,封皮内侧隐约可见\"算学\"二字的刻痕,显是前人批注。\"经术乃治国之本,\"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,甚至有些颤抖,\"昔董仲舒以《春秋》决狱,引'许止进药'案释'亲亲相隐',此乃仁政之本。若以算学断案,岂非将律令变为冰冷死数?经术讲究的是人情世故,是圣人之道,岂可被算学取代?\"
\"仁政若脱离实务,便是空谈。\"刘妧反驳道,示意张小七展开一幅《尚书台政务流程图》。图上用朱笔圈出\"吏曹民曹\"的滞塞节点,每一个圈旁都标注着具体的延误天数和后果,\"去年陈留民妇误杀盗匪,竟因经生曲解'夫为妻纲',以'妇人弑夫'论罪。经术若离实务,便是杀人刀。郑公可知,那民妇至今仍在狱中,家中还有三个幼儿无人照料?\"她将竹简按在郑弘面前,竹简上详细记录着案件的始末和错判的缘由,字里行间透着悲愤。
尚书台西北角突然传来竹简翻动声,张汤抱着一摞新刻的《算学律令合编》闯入,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检测笺。他的脚步匆忙,甚至有些踉跄,显是一路赶来。\"郑公可知,\"他将检测笺递给郑弘,检测笺上盖着少府的官印,\"最近查获的私铸钱币,铜锡比例与高祖庙祭器完全一致。而这些铜料,\"他叩击案头的验铜石,验铜石表面有明显的划痕,\"正来自您老家沛县的铁矿。郑公,这事儿您怎么解释?\"
郑弘踉跄着扶住牍架,《汉官仪》竹简散落一地,露出底面用算学密纹刻的\"速算法要\"。他俯身拾起竹简,手指摩挲着那些细密的纹路,神情复杂,既有震惊,又有一丝尴尬。\"这......这是先人所刻,\"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,\"与我无关......\"恰在此时,殿外传来铁器碰撞声,工学馆弟子陈规抬着一个改良的公文分拣木箱闯入,木箱表面刻着\"九章分拣\"四个大字,箱盖上还绘着八卦方位图,箱体边缘有些磨损,显是经过多次试验。
\"按'事、地、官'三轴分类,\"陈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,他的衣袖挽起,露出手臂上的老茧,显然是个常动手的人,\"就像这样,\"他演示着将莎车归附的捷报放入\"西域\"格,木箱内传来一阵齿轮转动的声响,随即弹出一张\"兵曹·急\"的红油签,\"比旧法快十倍,而且误差率极低。郑公,您看这分拣速度,是不是比之前的方法强太多了?\"他自豪地介绍着,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
申时初刻,刘妧将刻有\"枢机维新\"的青铜牌嵌入牍架。当牌面纹路与地基的\"洛书\"石刻重合时,地面突然发出\"隆隆\"的轻响,一块青铜石板缓缓升起,露出汉初预埋的青铜算板。算板上刻着\"以数治吏\"四个大字,笔锋苍劲有力,与张苍的《颛顼历》残碑如出一辙,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传承。
\"这是高祖皇帝与张苍所留?\"郑弘俯身细看算板上的郡县赋役公式,声音发颤,眼中满是震惊,\"原来早在汉初,算学便被视为治国之本......是我太过迂腐了。\"
暮色漫漶时,尚书台内的灯火次第亮起,烛火在风中摇曳,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。郑弘独坐空殿,案头摆着《春秋公羊传》与陈规赠送的《算学政务要略》。他摸出袖中的算筹,按照\"速算法要\"重新核计公文处理时效,算筹在他手中灵活地翻动,发出\"噼啪\"的声响,最终停在\"效率提升七倍\"的刻度。窗外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,\"咚——咚——\",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他忽然想起张汤说的\"算学即律令之尺\",拿起毛笔,在《公羊传》的空白处郑重地写下:\"明日当试算学分拣法。\"字迹工整,透着一股决心。
\"公主,\"张小七捧着新抄的《政务时效奏报》赶来,她的脚步轻快,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,\"自分拣木箱启用后,百姓陈情疏的处理速度提升八倍,许多积案得以迅速解决。您看这奏报,百姓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。\"霍去病同时递来一份密报,绢帛上用隶书工工整整地写着:\"钩弋宫私铸工坊确在沛县铁矿,已遣玄甲军查勘。\"他的表情严肃,手按剑柄,显是做好了万全准备。
刘妧望向尚书台外,齐王刘闳的车驾正经过苍龙阙。车舆上的\"日角龙庭\"纹饰在暮色中隐约如血,彰显着皇家的威严,却也透着一丝诡异。她捏紧袖中的算筹,筹身刻着的\"治吏\"二字硌着掌心——下一步要算的,怕是这汉宫深处波谲云诡的储位之争了。想到这里,她不禁皱起了眉头,眼中闪过一丝忧虑。
殿外传来太学的夜读声,朗朗书声混着远处工坊的锤响,仿佛一首时代的交响曲。刘妧转身时,见郑弘案头的算筹与《春秋》并置,忽然轻笑出声:\"传旨,太学算学科弟子可入尚书台见习。\"她顿了顿,目光投向远处的太学,那里灯火通明,传来阵阵读书声,\"毕竟,要算清这天下,还得靠活人执筹。\"
郑弘抬头,望着刘妧的背影,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。他拿起算筹,在案头轻轻拨弄,算筹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,仿佛在为这个变革的时代伴奏。窗外,薄雾渐散,启明星在天际闪烁,预示着一个新的黎明即将到来。他深吸一口气,下定决心,明日便要开始推行算学分拣法,让尚书台的政务效率焕然一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