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是最后一缕迷雾遮住了城头那若有若无注视过来的目光,曾经战斗过的巍峨古城,还有古城背后那颗水蓝色的大星,以及曾经密布的混沌迷雾都消失得无影无踪,似是有不可名状的大道天机遮蔽了一切。
广袤无垠的宇宙星空深邃幽暗,没有光,没有声音,只有在目之所及的极远处,有明灭不定的星体发出微弱的光,点点如夏日夜晚的萤火。
虚坐星空的华渊第一眼便看到了走出的众人,立马站了起来迎上去。
一身老农打扮的华渊看不出一点神君级别神明的影子,如果不是虚空独立,随便放在哪都是毫不起眼的存在。只是眼中早没了那桀骜不驯和目空一切,有的只是淡定平和。
长河撑起一片独立的空间,将众人笼罩其中。黑暗冰冷、暗无边际的宇宙空间并不适合生存,这里没有空气,四处充斥、游荡着未知的暗物质,随便一个空间漩涡可能就算是神明也要陨落,这里是生命的禁区。
看着缓步走近的许阳,华渊淡定平和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丝波动,短短的数十载,初见时尚显稚嫩冲动的年轻人已经今非昔比,他成长的速度让华渊惊诧,再见时,已经是近乎需要仰视才见的存在了。
一块巨大的陨石碎片缓缓飘过,虚空漂浮的众人勉强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。看着眼前的老熟人,许阳也暗暗佩服华渊的心性,一个骄纵跋扈的神明究竟经历了什么,才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。
当初放走华渊,只是心血来潮之举,权当作了一个因果,至于是好是坏一切听天由命,却不承想无心之举却带来了超乎想象的回报,哪怕华渊也没想到,自己会成为夜华真君最后作茧自缚的关键一环。想到夜华,华渊的心情似乎低落了许多,神明的无情他见过太多,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,那种感觉却是难以形容。
自始至终,自己不过是别人万千分身的完美宿主之一,曾经享受的风光无限,曾经的万众瞩目,曾经的前呼后拥,不过是镜花水月。就如同拉磨的驴子,蒙着眼按照别人设定好的方式,一圈一圈地原地转圈,却不自知,还以为脖子上叮叮作响的铃铛是无上的冠冕,却不过是防止偷懒的工具。
可悲吗?华渊不知道,他也不在乎,过去种种,他已经试着放下,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活一次,纵使前路未卜,可远胜过老死于槽枥之间的驴子。
一个宽厚的手掌拍在肩头,华渊诧异地扭头,便见许阳顺势攀住了自己的肩膀,远没了平日谦恭温良的样子,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二流子。
华渊有一瞬间的不适应,整个人不自觉僵硬着,硬生生扯出一丝尴尬的笑,便听到有柔和的声音响起:“你看,不成为敌人,我们也能相处得很好,不是吗?”
好你个鬼。
华渊暗自腹诽,遥想当初,要是我把你揍得找不着北,现在这句话就该换我说了。
想归想,华渊还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拉开一点距离,这种毫无边界感的交流方式还是让他不习惯,却也不想让对方误会,思索片刻方才沉声道:“不知许兄有何打算?”
许阳闻言,有一瞬间的迷惘,却也只是转瞬即逝,随即洒脱道:“没什么刻意安排,只是想出去走走,到处去看看,毕竟外边的世界那么大。”
随即转头看向华渊,“神君可有什么打算?”
“我么?”华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,随着夜华真君的陨落,他们这一脉已经几近消亡,除了自己。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?作为这一脉的遗存,自己又能改变什么?报仇吗?杀掉眼前这个男人,毁灭他生长的那个星球,将他的种族屠戮殆尽?
先不说光凭自己能不能做到,就算可以,意义又在哪里?非要论一个对错吗?这种事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,两个种族之争,不同信仰的碰撞,就像是狼吃羊,没有办法单凭对错论处。
华渊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变得沮丧,神情落寞,忽然间一根漆黑的鹰羽送到他面前,“拿着这个,或许它能让你找到未来的方向,毕竟他曾经属于夜华,现在他不在了,这也算他留给你的最后一点念想吧!”
虽然金九极不情愿,可还是将被他夺走的那根鹰羽当作贺礼送了回来,其上属于夜华的残留全部被抹除干净,只剩下纯粹的法则之力显化的神通法门。许阳不愿去触碰它,他不想被既定的法则神通束缚住自己,如果想要走得更远,他必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。
许阳乐得送一个顺水人情,一脉相承,华渊无疑是最适合承受这份因果的,或许他能凭着夜华的残留少走许多弯路,也许他能走得比夜华更远。那根鹰羽在他的手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晕。谁又能知道,随手丢下的一颗种子,会不会长成一片森林呢?
华渊走了,他还是想回去那个土黄色的星球,似乎只有在那里,他的心才能安静下来,才能获得久违的安静平和。一别两宽,华渊走得很是干脆,徒留众人随着巨大的陨石漫无目的地在星空流浪。
从夜华记忆中剥离的星图因为古旧而残缺,亿万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太多,不只是沧海桑田,就连宇宙中的星空都有所变化,无数的星体变成了宇宙中流浪的尘埃,又有无数的新星悄然诞生,循环往复。
巨大的陨石载着众人在无尽的星空继续漂浮着,哪怕是长河,也不能单凭肉身横渡虚空。时间在这里似乎没有了意义,一切都是虚无。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有人仰望星空,会不会知道有一群人走出了那片土地,开始了无尽的探索。
老黑怔怔望着黑暗无声的星空,已经呆呆出神好久了,就连吉吉都一言不发地望着光罩外的无尽黑暗,一马一猿似是陷入了沉思。
石头和佟虎也没有了初发时的兴奋,使劲往阿木那里蹭了蹭,引得庄妙可侧目连连。火炜好奇地打量了庄妙可好久,她怎么都没有想到,曾经的茶道圣女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众人走出来。
许阳尽量压抑着体内的力量,那滴真血的传承太过庞杂,除了能帮助锤炼肉身,更多的法则神通看得许阳眼花缭乱。
有时候,抵御诱惑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,明明唾手可得的东西,许阳却敬而远之。
他不愿再走先人的来时路,那样可能穷极一生,都逃不过前人的桎梏。
就像一匹马如果习惯了拉车,很难再驰骋疆场。
许阳要做的,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,站得更高,望得更远。
他的肉身经过两次真血的锤炼已经变得坚韧异常,他的神魂随着雕刻技艺的提升也被锤炼得异常强大,他掌握领悟了水火风土四系法则之力,来自孤峰的传承让他对空间之力也有所涉猎,来自柔奴的长河之行让他有幸参悟时间之力。
过于庞杂的所学让许阳很迷茫,他甚至有时候看不到前行的方向,加之无极大陆法则缺失让他对大道的领悟更是遭遇瓶颈。他需要好好静下心来锤炼一番,需要重新找到前进的方向。
许阳侧过头看了看长河,这个无数个会元前曾经叱咤星际的男人,虽然找回了自己的天魂,可许阳知道,他很难再有寸进,长河的极限也不过是曾经巅峰时期的修为。许阳不知道那会有多强大,可却明白放眼星空宇宙,远远不够看。
冰冷无声的宇宙星河中,飘荡的陨石如同黑夜中的一盏孤灯,孱弱得照不到前路。这灯,承载的却是人族探索未知的希望。陨石已不知飘荡了多久,久到哪怕参照星图也难以辨认所处星域,却依旧在不停地流浪。
火炜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许阳的双手,淡淡的体温让许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,便对上了那双好看的眼睛,总是无言,却又似有千言万语,柔弱中不乏坚定,纵使前路崎岖,也有人陪你坚定地走下去。
一抹光忽然照亮了火炜那双好看的眼睛,那抹光似乎要在火炜的双眼中盛开。许阳倏地转身,便看见黑暗无边的空中出现了一个光点。光点不断变大,两侧的光犹如眼睑般张开,中间的光点不断膨胀,如同夜空中缓慢睁开的一只眼睛。
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中跌落,随即一个骨碌快速爬起,快速朝着众人落脚的陨石狂奔过来,身后那团巨大的光团也迅速回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,眨眼便消失不见了。
黑影越跑越快,已经依稀可见那分明是一头牛。没错,是一头牛,头顶还有一个好看的旋花,看起来还是头小牛,正惊恐地狂奔。几乎只是一个眨眼,便掠过了众人所在的陨石。眼前的一切太过炸裂,寻常生命难以存活的宇宙中,会有一头牛狂奔而过,关键是那头牛脚踏虚空如履平地一般,众人不禁面面相觑。
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,只见跑过去的那头牛忽地一个打滑,直直收住了四蹄,一个闪身又回到了陨石旁,一双大大的牛眼中分明透露着一丝丝好奇。众人如遭雷击,只感觉从脚后跟麻到了后脑勺,全神戒备起来。
“你等是何人?”小牛忽地口吐人言,同样眼神戒备地看着众人,一条牛尾夹在双股之间。当啷一声异响搞得众人一惊,纷纷侧目观瞧,却见阿木尴尬地挠了挠头,连忙捡起地上掉落的大木棒。
老黑呲着一嘴大白牙冲着小牛“汪汪”两声狗叫,许阳赶忙一把推开老黑拱手施礼,“我们路过此地,无意冒犯。”边说边将依旧固执地探头观望的老黑一把按回了身后,扭头冲着小牛呵呵尬笑不止。
小牛目光狐疑,尤其看向老黑的表情面露沉思,还不等开口,忽地一阵空间波动传来,小牛立马支棱起两只耳朵望向一侧,一道空间裂缝缓缓打开。“跑!”小牛嘶吼一声撒开蹄子狂奔。
越来越大的空间裂缝中有恐怖的气息传来,许阳等人的心顿时犹如沉入谷底,他们可没有横渡虚空的能力,眼前的惊变彻底让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。一声低沉的哞叫传来,却是刚刚跑走的小牛又跑了回来,随意扬起一只蹄子,一道粗大的闪电便劈进了那道空间裂缝,尾巴一卷众人便似被扯风筝一样连同长河撑起的空间一起飞了起来。小牛嘴中又是光芒一闪,刚刚出现的光球再次飞出落在远处,迅速膨胀成一个巨大的光球,一头牛带着一众人一头扎了进去。这光球竟然是一个空间门户。
一股大力忽地从没来得及关闭的空间门户后传来,小牛惨叫一声,众人也只觉一股大力打在身上,登时被打得七零八落,不知去向何方。
泥土混合着青草的香气,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若有若无,有麻麻酥痒的感觉自脸上传来。许阳惊慌失措地睁开眼,便对上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正看着自己,时不时还会伸出舌头舔上一下。绿草如茵的山坡上,七零八落地躺着众人,空中如丝的细雨不消片刻便湿了衣衫。
许阳一个哆嗦躲开了小牛舔向自己脸上的舌头,翻身爬了起来,拱手施礼道:“敢问阁下,这是哪里?”小牛忽闪着一双大眼,似是思忖了片刻,就在许阳认为他要开口讲话时,却见一个甩头,一嘴卷起一蓬嫩草,咀嚼了三两下便咽了下去,许阳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。
太讲究了吧?!都修炼到可以口吐人言了,怎么也算修炼有成的大妖了,却还不忘初心、砥砺前行,依旧舍不得这口嫩草,牛,实在是牛。冷不丁却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自树后传来,一个碎花小袄的小姑娘一把牵住了缰绳,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许阳,还有零散躺倒的众人,一脸好奇。
牛儿低下头,小姑娘便一个偏腿骑了上去,看着一脸懵懂的许阳,捂嘴偷笑中,却是骑着牛儿一步一晃地向着山下走去。
山脚下,有袅袅炊烟升起,于是这青山细雨的美景,便成了一幅绝妙留白的山水画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