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正月·长安城的雪与火】
贞元二十年的第一场雪落得格外早,朱雀大街上卖炭老翁的独轮车陷在泥里,几个穿黄衫的宦官骑在马上,鞭梢挂着冰碴子。老翁跪在雪地里磕头,车上的炭还是被“宫市”的牌子卷走了——这是德宗皇帝的新旨意,宦官们从此能名正言顺地用几尺旧绢“换”走百姓的货物。宰相杜佑在《通典》里写“民为邦本”,可长安西市的商人已经学会在摊位上涂泥巴,假装货物发霉。
太极宫里,五十九岁的德宗对着铜镜抚摸白发。丹药让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,身旁的宦官俱文珍递上一碗参汤:“大家(皇帝)圣体要紧。”皇帝没接,只喃喃道:“当年泾原兵变,朕逃难时吃的糙米,可比这参汤香……”
【五月·朔方城的铁与沙】
范希朝接过朔方节度使的旌节时,灵州城墙的夯土正在风里簌簌剥落。这位六十二岁的老将一脚踹开中军帐的门,账内烤羊腿的裨将们慌忙跪倒。“吐蕃人的马蹄比你们刀上的锈快!”他扯下帐幔扔进火盆,火星溅在《孙子兵法》竹简上——这是天宝年间留下的兵书,书简缝隙里还夹着安禄山叛乱时的军报。(注3)
三个月后,定远城外新筑的烽燧燃起狼烟。吐蕃斥候看着城头飘扬的“范”字旗,对部下摇头:“这里的唐军,开始吃自己种的粟米了。”
【七月·昭义镇的刀与血】
李长荣咽气前死死攥住儿子的手,喉咙里咕噜着“节度使……”字没说完,行军司马卢从史的刀已经架在李元素脖子上。“少将军要学河北三镇?”卢从史笑得像太行山的鹞鹰,“圣人的旨意到了——命某接掌昭义。”李元素被押出潞州城时,听见卢从史对心腹低语:“给成德王节度使的密信,该用几道火漆?”(注4)
长安的德宗在病榻上听完奏报,把药碗砸向屏风:“又一个卢从史!朕的节度使,怎就成了藩镇的棋子?”药汁顺着《大唐十道图》的剑南道流下来,浸透了南诏的位置。
【九月·朱雀门的金与铁】
南诏使者的象队踩过朱雀门青砖,象背上“铎鞘”宝刀寒光刺得禁军眯眼。异牟寻的国书用吐蕃俘虏的血写就:“愿为陛下守西南,共击豺狼。”德宗强撑病体赐宴,金带刚系上南诏使者的腰,俱文珍就凑近耳语:“大家,太医说金丹需配晨露服用……”(注5)
那夜,翰林学士白居易在值房听见宫市宦官的狂笑,提笔写下“手把文书口称敕,回车叱牛牵向北”。纸被泪水晕开时,老仆慌张吹灭蜡烛:“郎君慎言!神策军刚抓了个私议宫市的货郎!”
【十二月·丹炉边的生与死】
冬至的丹药在青铜炉里炸开,德宗咳出的血染红了《贞观政要》。俱文珍捧着奏章却不展开:“大家静养要紧,老奴念给您听——范希朝奏朔方屯田丰收,卢从史贺昭义冬狩得鹿……”皇帝突然抓住宦官手腕:“太子……太子在做什么?”殿外传来更鼓声,东宫里的李诵正盯着烛火发呆,他中风后的左手蜷缩如鹰爪,案上摆着韩愈新写的《论佛骨表》。(注6)
子时的梆子敲响时,俱文珍对掌灯小宦官冷笑:“明日把翰林院的《实录》搬来,该修的……总要修一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