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事,棒梗。”何雨柱最后还是安慰了一句,拍了拍它的背,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。你只是个小家伙,受到了别人的影响。”
他转过身,慢慢朝屋里走去,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。那个许大茂,已经彻底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一股怒火。如果只是一次的小小恶作剧,或许他还会忍让,可是现在,许大茂显然已经越过了他能容忍的底线。
何雨柱在心中默默发誓,接下来的每一步,他都要更加小心,不仅要面对许大茂的挑衅,还要尽快找出背后的真相。
“我不会再放过你,许大茂。”他喃喃低语,眼神变得愈发坚定。
何雨柱正准备关上院门时,突然听到了院子外传来的吵闹声。那声音此起彼伏,像是骤然炸开的雷鸣,打破了周围的宁静。带着几分烦躁,他不禁皱了皱眉,放慢了脚步。难得清静的午后时光,怎么就被这阵阵嘈杂的声音打破了?
他走向院子的窗边,透过微微打开的窗子往外望。果然,院子中央,几个邻居正在争执,声音刺耳,情绪高涨。尤其是贾张氏的声音,格外尖锐,仿佛能穿透空气,直达心底。
“有完没完了?一天到晚就知道争!”一旁的大爷也皱着眉头,显得不耐烦。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,夹杂着一丝无奈,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何雨柱心里微微一动,他知道大爷是那种性格沉稳、不喜多事的人。即使身边发生了种种不对劲的事情,他也从不轻易插手。此时,他的语气却明显带着些许不满,显然是已经受够了这些无休无止的纷争。
“今天又怎么了?”何雨柱心中暗自猜测,走出屋子时,他听到贾张氏还在大声嚷嚷。
“你说我做错了什么!那是你偷拿了我的东西,别以为我看不见!”贾张氏的声音刺耳,带着一丝怒气,似乎每个字都像是刀子,扎在别人心里。
何雨柱轻轻推开门,走了出去。他走向院子中央,目光冷静而锐利,试图在这片喧嚣中寻找一个出口。院子里的人看到他出现,立刻安静了下来,尽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和警惕。
“你们在吵什么?”何雨柱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慑力。
贾张氏愣了一下,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低头认错,转而把怒火对准了他:“你来做什么?这事关我家事,你要管吗?”
何雨柱看了看她,眼底闪过一丝不屑,却并未直接反驳,只是淡淡地说道:“看你们这样吵,真是让人觉得烦。怎么,这么久了,竟然还是这种局面?”
贾张氏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冷静,顿时愣住。她看了看四周,发现旁边的大爷也在一旁冷眼旁观,随即心头一急,嘴巴更加不饶人了:“你倒是轻松!你就站在旁边不管,不是想帮忙就可以这么说话!”
大爷叹了一口气,挠了挠头,轻声道:“行了行了,大家都消消气,何雨柱说的没错,吵得没完没了,成何体统?”
这一番话,显然触动了贾张氏的底线,她转身冲着大爷也喊了几句,但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软了。何雨柱站在一旁,心里却清楚,今天这个争执还远没有结束。贾张氏不过是一个情绪容易失控的人,而真正让她不安的,还是那件事情背后藏着的深层次问题。
看着贾张氏的模样,何雨柱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,心底更觉愈加烦躁。“这算什么呢?明明自己做错了事,偏偏不肯认账,反而想要找个出口发泄。”他有些无奈地想。面对这种局面,他不得不承认,自己几乎每一次的退让,似乎都换来的是对方更大的肆无忌惮。
“行了,别吵了。”他突然提高了声音,试图让这些无谓的争执停下来,“大家都是邻居,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。”
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的愤怒,反而充满了疲惫。就像一个忍耐已久的人终于爆发出来,想要暂时喘息片刻,给自己也给周围人一点喘息的空间。
贾张氏看了看他,嘴巴动了几下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却终究没有说出口。她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尴尬,眼神闪烁不定,显然是知道自己再怎么争辩,也无济于事。
何雨柱站在原地,目光沉静,心里却波澜起伏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慢慢转身,准备回屋。他知道,这场风波虽然暂时平息,但这只是暂时的平静。贾张氏虽然沉默了,但内心的怒火和不甘,还会在不久后再次爆发。而这一次,许大茂显然不再是唯一的幕后推手,更多的矛盾正在悄然积聚,最终会引发更大的冲突。
“这场游戏,恐怕才刚刚开始。”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,眼神变得更加坚定。
清晨的四合院,薄雾弥漫在老旧砖瓦之间,空气中带着夜雨未尽的湿意。晨光从槐树枝头懒散地洒落下来,在青石板上铺开一层温吞的光,像是一床打着补丁的旧棉被,盖在沉睡未醒的院落之上。
何雨柱一脚踢开半掩的木门,嘴里叼着半截烟头,手里还提着昨晚没收拾干净的饭盒,准备送去食堂清洗。他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衣,肩膀微驼,步伐沉稳中透着一股懒散的劲儿。夜里雨下得大,今早地上还带着一滩滩泥水,四合院里的砖缝里,积着些黑黄混杂的小水洼,一踩一个泥点子。
刚走到院子中央,耳边便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嚷嚷声——
“谁呀!谁这么缺德!把老娘的衣裳扔到垃圾堆里去了?!”
这声音,像一根锈钉子硬生生地扎进何雨柱的耳膜,惹得他眉头一皱,脚步一顿。烟头微微一颤,差点从嘴里掉下来。他斜眼一瞥,只见东厢房门口,贾张氏头发蓬乱,穿着一件褪色的旧棉袄,一边叉着腰,一边高高举着一条沾满泥水、破烂不堪的花棉裤,像是举着什么血淋淋的罪证,指着天大骂。
天色彻底暗了下来,月亮从乌云后面探出半张脸,院子里一片静谧,只听得见虫鸣和偶尔柴火劈啪的轻响。
何雨柱在屋顶忙活了大半个钟头,终于将破洞简单遮了个七七八八。他半蹲着收拾工具,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不远处的许大茂。
许大茂那边,窝棚也搭得差不多了,用了几根树枝做支架,干草糊成顶子,还找了几块破烂布料挂在四周,勉强能挡挡风。搭完后,他抱着双肩站在窝棚前,望着那破败不堪的临时住所,神情中透着一股无奈和不甘。
“哼,也就这点出息。”何雨柱心里冷哼,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。
他慢慢收拾完工具,从屋顶溜下来,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,打破了夜色的寂静。
四周没人,连贾张氏也早回屋歇着了,连带着一干看热闹的邻居也都关起了门,只剩他和许大茂两个人,像是被夜色隔绝在一个小小的孤岛上。
何雨柱站在自家门口,静静看了片刻,眼神一点点转冷。
许大茂刚搭好的窝棚,说好听点是窝棚,说难听了就是一堆歪歪斜斜的破烂堆。树枝绑得松松垮垮,干草稀稀拉拉,稍微一阵风就能吹得七零八落。
他心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——
“让你今晚都别想睡安稳!”
想到这儿,何雨柱脚步悄无声息地朝窝棚靠近。夜色下,他动作矫健又利索,像只野猫,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。
许大茂蹲在窝棚边上,正低头捡柴火,背影在昏暗的月光下拉得老长。他嘴里还嘟囔着:“老天爷啊,怎么偏偏是我倒霉,怎么不让姓何的也遭点报应?”
听到这话,何雨柱眼神更冷了。
他绕到窝棚背后,看准了一根支撑主干的粗树枝,弯下腰,轻手轻脚地解开绑在地上的麻绳,又悄悄地往外抽了几根枝干。
窝棚微微晃动了下,但许大茂忙着拣柴,根本没察觉。
何雨柱动完手后,迅速往旁边一蹲,隐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,眯着眼睛看着许大茂的反应。
“啪——”一阵风吹过,窝棚晃了晃,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干草顶子“哗啦”一下塌下来,树枝连带着布料一起垮了下去,正好把许大茂压了个结结实实!
“哎呀妈呀!”许大茂被压了个措手不及,惊叫一声,抱着脑袋从一堆破烂里挣扎出来,灰头土脸,鼻子上还挂着几根干草。
他一边咳嗽,一边骂骂咧咧:“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!老子不活了!”
何雨柱躲在暗处,差点没忍住笑出声。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,心里那点积攒了一天的火气总算撒了出去,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。
“这叫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他心里暗自嘀咕着,脚步悄悄往自己屋子方向挪去,打算回屋喝口水再看热闹。
许大茂狼狈地从废墟里爬出来,愤怒地四处张望,试图找出始作俑者。
他走到院子中央,双眼通红,扬起嗓子嚷嚷道:“别以为躲在暗处我就不知道是谁干的!肯定是何雨柱!除了他没人敢这么整我!”
何雨柱听得清清楚楚,心里冷笑:“知道是我又怎样?你敢来找我?”
他并不理会许大茂的叫嚷,慢悠悠地走回自家屋门,掀开破门帘,一头钻了进去,顺手把门闩上,把许大茂气得在院子里跺脚。
“姓何的!你给我等着!”许大茂气急败坏地吼着,声音在夜空中回荡,惊得远处几条狗都开始狂叫。
何雨柱靠在门后,冷眼听着外头的吵闹,心里却是一阵舒坦。
不过他也没完全放松警惕,许大茂这种人,被踩到脸面上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敢冒出来搞事。今晚这事儿,怕是不会就这么完。
想着,他转身拿了根棍子放到床边,又把门窗重新检查了一遍,确认牢靠后,才掀开被褥准备躺下。
可还没等他睡稳,外头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。
何雨柱皱了皱眉,猛地坐起身,耳朵贴着门板细听。
果不其然,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,像是有人在悄悄摸索着干什么。
他眼神一寒,顺手抄起床边的棍子,悄无声息地打开门闩,轻轻拉开一道缝隙。
月光洒在院子里,只见许大茂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,正往何雨柱家门前撒着什么东西,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,神色阴狠。
何雨柱眯起眼,心里一动:“撒粉?撒灰?又想阴我?”
一股寒气顺着脊背蹿了上来,他不动声色地看着,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弧度。
“许大茂,既然你不知死活,那可别怪我心狠了——”何雨柱心中杀气腾腾,棍子在掌心攥得咯吱直响。
他压低身体,像猎豹般悄悄蓄势待发,准备给许大茂一个彻底的教训!
何雨柱猫着腰,紧紧盯着院子里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。
许大茂的动作极小心,每撒一把粉末,都小心翼翼地往地面上拍打几下,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似的。那粉末在月光下微微反着光,隐隐带着点灰蓝色,看着就不是啥好东西。
何雨柱心头一沉:“撒这种玩意,怕不是想让我踩上去出事吧?”
他眼神冷冽,心跳却稳如老钟。慢慢地,他退回到门后,从屋角翻出一只破脸盆,又掂量了下灶台边的一瓢冷水,心中已有了主意。
院外的许大茂撒完最后一把粉,拍拍手,站起身,得意地咧嘴一笑,正要转身离开。
何雨柱冷笑一声,抬手端起盆里的冷水,脚步极轻地溜出门,几步跨到许大茂背后,毫不客气地兜头一盆水泼了下去!
“哗啦!”
冷水泼得又猛又准,正好浇了许大茂一个透心凉。他整个人僵了一瞬,随后尖叫着往前一扑,直接扑倒在自个儿撒下的粉末堆里,滚了个满身是灰。
“咳咳咳——呸呸呸!”许大茂狼狈地爬起来,一边咳嗽一边吐着灰浆,模样凄惨至极。
何雨柱双手叉腰,冷着脸站在他面前,声音像冰刀子一样:“许大茂,你倒是挺有本事啊,大半夜撒什么妖粉?想阴我?!”
许大茂一愣,眼珠子转得飞快,嘴上却连忙狡辩:“何雨柱,你冤枉我了,我、我哪有撒什么妖粉!我、我这不是除虫子吗?”
“除虫子?”何雨柱挑了挑眉,冷笑一声,“用这种生石灰兑毒粉?你当我眼瞎啊?”
他弯腰抓起一把地上的粉末,在指间轻轻一搓,那细细的颗粒感立刻让他心中更加笃定。
“我在厨房干了多少年,这点小玩意还能认不出来?这要是踩一脚,轻的皮肤溃烂,重的——”何雨柱顿了顿,眼神更冷,“断子绝孙!”
许大茂脸色唰地一下变了,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何雨柱步步逼近,棍子在地上敲得咚咚响,每一下都像敲在许大茂心头。
“许大茂,我告诉你,”何雨柱声音压得低沉而有力,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猛兽,“你敢暗算我,今天这事儿,我要是不让你长长记性,我就不姓何!”
许大茂见势不妙,腿一软,几乎要跪下来,连忙摆手求饶:“柱子哥,柱子哥,我错了,我一时糊涂,一时糊涂啊!”
院子里其他人也被动静惊醒了,陆陆续续探出头来。
贾张氏一脸困意地揉着眼睛:“咋了咋了?又打起来啦?”
秦淮茹披着件旧外套,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张望。
连平时最怕惹事的刘海中也忍不住探头探脑。
众人看着何雨柱拎着棍子,许大茂跪在地上,地上一滩白花花的粉末,全都明白了七八分。
“啧啧,真是不要脸啊!”刘海中小声嘀咕了一句。
贾张氏眼珠子一转,立刻尖叫起来:“许大茂!你个短命的!你居然在院子里撒毒粉害人!想毒死咱们一家老小啊?!”
这一嗓子,立马把气氛推向了高潮。
许大茂缩着脖子,恨不得钻进地缝里。他本想趁夜色报点小仇,却不料弄巧成拙,被逮个正着,还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。
何雨柱看着他那副怂样,心里冷哼了一声。可光出一口气还不够,他眼珠一转,又想到了更绝的一招。
“既然你这么有本事,”他声音懒洋洋地说道,似笑非笑地盯着许大茂,“那你就自己吃点这粉末吧,证明给大家看看,没毒。”
“什、什么?!”许大茂瞪大了眼,浑身都在发抖。
“不是说是除虫子的?”何雨柱步步紧逼,声音里带着浓烈的讥讽,“那你吃一口,咱们都信了。怎么样,许大茂?敢不敢?”
许大茂吞了口唾沫,眼神里全是惊惧和犹豫。
一旁围观的人群也开始起哄。
“是啊,敢撒就敢吃,证明清白啊!”
“要是真是好东西,吃一点怎么了?”
许大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嘴唇哆嗦着,半天也没敢伸手。
何雨柱冷笑着,棍子往地上重重一顿,喝道:“吃!”
这一声喝得突兀又震耳,许大茂打了个激灵,腿一软,瘫坐在地。
他知道,今天要是不照做,以后在四合院里他就彻底没脸做人了,可要是真吃了……
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种后果,许大茂咬着牙,眼睛里满是绝望。
就在这时,突然“哗啦”一声,一盆水从旁边泼了过来,把地上的粉末冲刷得七零八落。
众人一愣,回头一看,是秦淮茹。
她小声地道:“大家都冷静点吧,这地方住着这么多人,别真出事了。”
一时之间,场面僵住了。
何雨柱皱了皱眉,心里暗道:“秦淮茹还是护着许大茂?”但面上却没说什么,只是冷冷地扫了许大茂一眼,低声道:“今天算你命大,许大茂。下次,别怪我真不留情面。”
说罢,他拎着棍子转身回了屋。
院子里众人议论纷纷,指指点点,声音嗡嗡作响。
许大茂瘫坐在地上,浑身被冷汗浸湿,月光下,他的影子仿佛也瑟瑟发抖。
何雨柱推开门,回头扫了院子一眼,心里冷冷想着:
“这笔账,咱们慢慢算。”
屋里,何雨柱刚把棍子往门后搁好,正准备换身干净的衣服,忽然觉得后脖颈一凉,仿佛有什么寒意悄无声息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。
他皱了皱眉,回头看了眼虚掩着的门,心里生出一丝警觉。
“许大茂那孙子,不见棺材不掉泪,今晚怕是还没死心。”
想到这,何雨柱眯起了眼,动作悄悄地放轻,换了件老旧却合身的夹克,把破棉被往炕上一扔,佯装要躺下睡觉,却悄悄地抽身从后窗翻了出去。
夜风凛冽,四合院的角落里藏着湿冷的气息。月光被乌云遮得断断续续,一时明一时暗,映得院墙斑驳陆离。
何雨柱贴着墙根儿,猫着腰绕到自家屋后,悄悄探出头去。果不其然,前院那边,许大茂鬼鬼祟祟地抱着一捆柴火,正往何雨柱的屋角堆。
那手脚轻得跟踩棉花似的,动作熟练又迅速。柴火中间,还夹着几块沾了油的破麻袋,显然是早有准备。
何雨柱心里冷笑:“哈,玩火上瘾了是吧?还想烧我家?”
他悄悄挪动步子,靠得更近些。借着墙角黑影遮掩,他瞧得清清楚楚——许大茂点着了火折子,嘴里念念有词,像是诅咒一般,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。
“烧了你的破屋,看你还怎么得意!”
许大茂眼里透着阴狠,火折子哧啦一声点燃了麻袋的一角,小火苗“嗤嗤”地蹿了出来,发出微弱却刺耳的声音。
何雨柱眼神一凛,正要冲出去,却突然止住了脚步。
“不急,让这小子多蹦跶一会儿。”
他心思电转,飞快地绕到另一边,悄悄抄起一把泼水用的旧铁桶,快步走到自家屋顶下,找准时机,猛地把水从高处泼了下去!
“哗啦——!”
火苗刚刚蹿起,便被兜头一盆冷水灭了个干净,连带着把许大茂整个人也泼了个透心凉。
“啊呀!”许大茂一声惨叫,整个人被冲得摔了个狗吃屎,滚到一边,满脸惊恐。
何雨柱大步走了出来,双手叉腰,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许大茂,声音里带着森然的嘲讽:“许大茂,咋的?不死心啊?还想玩火?还想烧我家?”
许大茂被呛得直咳嗽,一边挣扎着爬起来,一边结结巴巴地辩解:“我、我、我这是给你烤火取暖呢……怕你冷着了……”
“烤火?”何雨柱乐了,咧嘴一笑,笑容却像冰刀子,“好啊,那你咋不直接在你家门口烤?非得跑我屋角点火?你真是操碎了心啊,许大茂。”
院里又有几扇窗户咯吱咯吱地开了,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窸窣响起。
秦淮茹眉头紧锁,低声叹息了一声,似乎已经料到结果。
贾张氏干脆扯开嗓子,又尖又脆地骂开了:“哎呀我的天啊!许大茂你个缺德玩意!烧了人家屋子,害得咱们住户也要跟着遭殃!天打雷劈的事儿都敢干啊!”
许大茂灰头土脸,眼珠子乱转,想要找个借口开溜,却被何雨柱一个箭步拦住了去路。
“许大茂,”何雨柱沉声道,语气冷得吓人,“今天这事,不是你一句烤火就能揭过去的。要么,咱们叫上院里人当面评评理;要么,我送你去派出所,让人家好好问问你夜里纵火的意图!”
一听到“派出所”三个字,许大茂顿时脸色煞白,浑身瑟瑟发抖。
他咽了口唾沫,低声央求道:“柱子哥……柱子哥……咱们私下解决,别、别闹大了行不?我给你赔……赔钱,行不行?”
何雨柱冷哼一声,似笑非笑地盯着他:“赔钱?你赔得起我屋子一条命吗?”
许大茂哑口无言,嘴巴张了张,像死鱼似的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何雨柱冷眼旁观,心里却盘算开了:
“这小子胆子肥了,真让他得逞一次,后头怕是更收拾不住。得好好敲打一顿,让他知道,老子不是那么好惹的。”
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,叼在嘴上,却没点火,只是咬着烟屁股,眼神阴郁得像暴风雨前的乌云。
院子里,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。
有孩子裹着小棉被,好奇地探头;有大爷大妈絮絮叨叨地指指点点,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,隐隐有种风暴将至的味道。
许大茂被众目睽睽盯着,脸皮火辣辣地疼,尴尬得想挖个坑钻进去。
就在这时,何雨柱突然咧嘴一笑,笑意里带着浓烈的戏谑和威胁:
“许大茂,要不,咱们让大家伙看看,今晚你还藏了啥好玩意儿?”
许大茂心头猛地一跳,顿时脸色变了,连连后退,像被踩到尾巴的耗子。
但已经迟了。
何雨柱大步流星地冲到他刚才藏东西的地方,三两下扒开杂物,果然翻出一堆破破烂烂的油布、干柴,甚至还有半瓶洒了油的破酒。
这一发现,引得围观的人群哗然大作!
“妈呀!这不是明摆着放火嘛!”
“许大茂疯了吧?这要真烧起来,咱们整个四合院还不得全完了!”
“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?!”
许大茂瘫软在地,脸色惨白如纸,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声,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何雨柱站在一旁,眯着眼睛,看着他,心里冷冷想着:
“许大茂,咱们的账,一笔一笔慢慢算。”
院子里,原本带着夜气的沉闷空气,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滚烫的油,一下子沸腾了。
围观的人群,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团,脸上写满了愤怒和鄙夷。有人指着许大茂破口大骂,有人恨不得当场扯下他一块肉来。灯光在众人眼里闪烁着怒火的光泽,像一把把无形的匕首,直直地扎向许大茂。
\"好好一个院儿,就让你给搅合成这样,许大茂,你还是个人不?\"
\"呸!畜生都比你强!\"
\"就是!要不是柱子哥机灵,咱们这院子今晚就得全搭进去!\"
这些话,一句一句,像鞭子一样抽在许大茂的脸上。许大茂缩成一团,连连后退,双手胡乱摆着,仿佛想挡住众人的口水和怒火,可那无形的鞭子越抽越狠,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。
贾张氏更是不客气,双手叉腰,嘴巴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骂个不停:
\"我呸!许大茂,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!我家的床单都让你烧没了!还想烧人?你咋不上天啊你?!你咋不一头撞死在墙上啊?!\"
她一边骂一边挤过人群,手里还拎着一块已经烧得焦黑的破床单,像是抓着罪证一般,挥舞着朝许大茂鼻子底下猛甩。
\"你赔!你赔我床单!你赔我屋子!你赔我孙子的命!\"
贾张氏的嗓门尖锐刺耳,像锥子扎人耳膜,院子里小孩子都吓得往大人怀里钻,连院墙上的猫也呲着牙,尾巴炸开,嗖的一声窜上屋脊。
何雨柱双臂抱胸,半眯着眼静静地听着,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。
心里头,却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平浪静。
“许大茂啊许大茂,今天算你倒霉,碰上了我何雨柱。你要真成了气候,怕是连我家的一砖一瓦都得给你糟蹋光。”他心里冷冷地盘算着,脑子里划过一个个念头,像风卷残云般清晰。
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连前院的老聋子都颤巍巍地摸着拐杖出来了,嘴里含糊着咕哝:“出大事了?咋又吵吵上了?”
\"许大茂这狗东西,差点烧了整个院子!\"有人大声回应。
老聋子一愣,立马一拐一拐地凑近人群,瞪着几乎失明的老眼也要看看出什么乱子。
气氛越来越压抑,四合院里头的空气都像要凝成冰,粘腻又令人窒息。
何雨柱咬着牙,压低声音自言自语:“这点教训,还不够。”他眼里闪过一丝阴狠,心里早已有了更深一层的打算。
他慢慢地迈步走向许大茂,脚步重而稳,每一步都像敲击在许大茂心头。
许大茂浑身哆嗦着,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,像一条被人踩到尾巴的野狗。
\"柱子哥……柱子哥……我知错了……我再也不敢了……\"他嘴里连声求饶,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。
何雨柱站定在他面前,低头俯视着他,声音低沉得仿佛压在骨头缝里:
\"知道错?晚了。\"
围观的人群听到这话,又是一阵骚动。
\"对!不能就这么算了!\"
\"烧房子可是大罪!得给院里一个交代!\"
\"对头,不能让他轻轻松松糊弄过去!\"
许大茂慌得直冒冷汗,脑袋连连磕地,磕得咚咚作响,地上很快便染上一片暗红。
\"柱子哥!别报警!我、我赔钱,我赔,赔床单,赔屋顶,赔大家损失!你说啥就是啥!\"
这副模样,别提多狼狈了,曾经在厂里不可一世的小喇叭,此刻像一滩烂泥,趴在地上求饶,连喘气都带着哽咽。
何雨柱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一眼,随手抄起旁边一根破木棍,敲了敲地面,声音闷响,震得人心里一跳。
\"赔?行啊。\"
他话锋一转,眯起眼,嘴角泛起一丝森然的笑意。
\"但你赔完钱,还得给全院的人一个交代。今晚你干的事儿,站在大伙面前,一五一十,自己招出来!\"
许大茂瞪大了眼睛,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:“柱子哥……别……丢不起人啊……”
何雨柱冷冷地一笑,眼神锋利得像刀子。
\"丢不起人?那你烧人屋子的时候,咋不觉得丢人?\"
院子里的人群像被点燃的引线,哗啦啦地吵了起来:
\"对!得让他说清楚!\"
\"不能让这种人留在院里,太危险了!\"
\"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!\"
许大茂吓得直打哆嗦,心里像是被刀子割着,疼得钻心。他知道,今晚这一劫,想要全身而退,怕是没戏了。
就在他瑟瑟发抖,犹豫要不要开口时,贾张氏尖着嗓子又补了一刀:
\"许大茂,你要是不交代清楚,信不信我明天就领着全院的人到厂里去告你?让你连个活都没得干!\"
这一句,彻底压垮了许大茂最后一点侥幸心理。
他瘫倒在地,捂着脸嚎啕大哭,声音凄惨得像丧家之犬。
何雨柱站在一旁,静静看着,心中却没有一丝怜悯。
他清楚,这样的人,软弱一点,就敢骑到你头上撒尿;心狠一点,才会知道怕,才会老实。
徐峰的自行车是辆二八杠老凤凰,车架上的漆已经被岁月磨去了光泽,链条也常年浸在黄油里,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响,却仍旧如忠实的老友一般,每日清晨准时出现在他的手边。车铃虽旧,却响亮清脆,像是唤醒这片沉睡街巷的一道号角。
他提起腿,利索地跨上车,脚下一蹬,车子便如一道灰影般穿行在胡同之间。清晨的街道还未完全苏醒,只有寥寥几个卖豆浆油条的摊贩早早支起摊子,锅里热油翻滚,发出“滋啦滋啦”的声响。徐峰路过的时候,鼻尖微微一动,那是炸油条特有的焦香味道,在这个年代,它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能挑动人的味蕾。
他没有停留,目光平静如水。对他来说,这些味道已然习惯,却也不意味着他能随意享受。他要赶时间,厂里七点半点名,迟到一次扣五块奖金,那是他一个星期菜金的四分之一。
胡同外的大街已经开始热闹起来。人力三轮车、“二八大杠”、几辆冒黑烟的公共汽车在街口交错前行,车铃声、喇叭声、叫卖声交织成一曲独属于八十年代初的北京晨曲。徐峰骑车穿行在这一片喧嚣之中,眼神始终笔直,仿佛前方那片朝阳洒落的厂区,才是他真正要去征服的疆场。
他的左手把着车把,右手却随时准备按下铃铛。遇到缓行的学生、卖菜的大妈、吵闹奔跑的小孩,他总是提前减速,眼里没有一丝不耐,只有长年养成的谨慎与细致。
在街口,他遇见了老魏,一个跟他一块入厂的同事,此刻正推着车走在街边。
“徐峰——”老魏喘着气喊了一声,“你又骑这么早啊!”
徐峰侧头看他一眼,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,“赶时间。”
老魏摇头笑道:“你呀,就是这劲头,咱们厂里都说你是铁人徐。”
徐峰不置可否,只是轻轻踩动踏板,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。太阳渐渐升高,洒在他的中山装上,镀了一层淡金的光,连那一向沉稳不张扬的灰色,也仿佛被点燃了某种不易察觉的激情。
一路上,他会经过大栅栏的牌坊,穿过前门的老街,再从天桥边的小道拐进东城区那片老厂区。沿途的街边,砖房林立,墙上还贴着“多生孩子多光荣”的宣传画,颜色早已斑驳,但口号依旧醒目。偶尔有几个小孩在巷子里跳皮筋,看到他飞驰而过,总会笑嘻嘻地招手,“徐叔早啊!”
徐峰点头示意,眼中露出几分柔和的光。他并不多话,但每个胡同里的人都知道这个中年男人的好名声。他不喝酒,不打牌,不偷懒,每天按时上下班,母亲病重那几年,是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,一碗粥一碟菜,熬过了北京最冷的冬天。
八点差五分,他准时抵达厂门口。大门还未完全打开,门卫老张正在抽旱烟,一看到他,立刻笑着点头,“徐工,你又提前了。”
徐峰把车停在厂门口的车棚里,脚下一提,自行车稳稳立在那儿。他顺手掸了掸肩头的灰尘,目光看向厂区深处,那里是他每日奋斗的地方,是无数铁与火碰撞出的世界。
厂里的晨会已经开始,车间主任正高声读着今天的任务安排,铁皮喇叭里传出刺耳的回声。工人们站成一排,脸上是未完全散去的困意,却也掩不住一股朝气蓬勃的热情。徐峰站在最右侧,一动不动,宛如一棵在风中挺立的松。
车间里,机器的轰鸣声逐渐响起,齿轮转动,传送带开始运作,铁屑飞溅,焊花四起。徐峰戴上护目镜,站在自己负责的那台老式车床前。他熟练地检查每一道工序,从校对图纸到设定数值,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,像是做一场仪式。
这台车床陪了他十多年,他了解它的脾气,就如同熟知一个老友的沉默与喜怒。每天早上,他都会用旧毛巾擦一遍机身,像是在唤醒一头沉睡的巨兽。操作手柄时,他的动作快而稳,仿佛与机器融为一体。
就在他调试完最后一项参数时,车间主任走了过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徐峰,下午的那批特制零件,厂部交给你了,急活儿。”
徐峰点头,没多说一句。他知道,这种“急活儿”一般代表着关键的订单,厂部只会交给最稳妥的人。或许别人眼中这只是工作,可对他来说,每一个齿轮、每一块钢板,都是构成时代齿轮的零件。
此时此刻,外面的阳光已经洒满整个车间,尘埃在光线中飞舞,而徐峰的身影在车床前被拉得老长,仿佛一尊站在工业时代边缘的沉默守望者。他的手依旧没有停下,机器轰鸣中,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力量在酝酿、激荡,仿佛预示着某个时代将从这片铁与火的交响中缓缓崛起。
徐峰正操作着那台旧式立式车床,加工一组精密齿轮的中轴部分。图纸是上午刚送来的,设计师姓邹,是个刚从技校毕业的小伙子。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已经被翻得卷了边,右上角还残留着指尖的黑油印。徐峰看得非常认真,眉头不动声色地皱着,眼睛一遍遍在0.02毫米的误差值上来回扫视。
“小邹,来一下。”
“哎——”邹工闻声跑过来,腿脚还带着点校园生涩。
徐峰举起图纸,在光下指了指一处,“你这边的台阶尺寸有点问题,如果按图加工,这边会空掉三毫米。”
“啊?”小邹凑过来看了几眼,脸瞬间涨红,“我……我可能没看清这边的缩进线。”
“不是可能,是肯定。”徐峰语气平淡,却不带一点怒意,只是将图纸一折,递给他,“重画一下,我这边机器调完了,等你新图。”
小邹局促地点点头,“对不起徐师傅,我——”
“少废话,快去。”徐峰淡淡打断,回头便开始用千分尺核对原材料的尺寸。他不是刻意严厉,只是觉得在这车床边说教没有意义。零点几毫米的误差,看起来不起眼,可一旦装配起来,那就是整套机械都要拆掉重来的麻烦。他没有那种容错空间,更没有允许自己懈怠的余地。
他手中的钢材还带着未磨平的毛刺,边角锋利如刀,稍一不慎就会划破手指。他却拿得稳,压得准,手心早就长满了厚茧,像老树皮一样粗硬。每次用砂轮打磨边角的时候,他都会侧身,微微眯眼,用耳朵去听那股“吱吱”的金属声是否平顺。
机器震动着,他的心也被震得越来越沉。今天的活不只是这一组零件,后面还有另外两套不同口径的变速盘要做。时间紧,任务重,而他只有这双手和几十年的经验去应对。
“徐工,图纸出来了。”小邹拿着重新打印的图纸跑来,气喘吁吁。
徐峰接过纸,只扫了一眼就点头,没多说,转身便启动车床。
钢材在刀具下被一层层切削,发出刺耳的响声,细小的金属屑像碎银子一样四溅,他弓着腰,脸凑得很近,不放过任何一丝偏差。手臂绷紧,脚步站得极稳,整个人像铁柱一样扎在车床前。汗水从他额头滑下,滴进衣领,贴着背脊一路往下。他没擦,只是眯着眼继续盯住车床上的数值表盘。
五十分钟后,第一套中轴完成。他小心地取下,举到眼前,轻轻旋转,听着咬合的声音。咔哒、咔哒,每一声都如同审判。他眉头松了些,嘴角轻轻一扬,露出难得的满足。
这时身后传来一句:“徐哥,吃饭了,食堂送盒饭过来了。”
声音来自秦志刚,是车间后头数控车床那边的师傅,一个胖胖的年轻人。他左手提着两盒饭菜,右手拿着筷子,一脸馋相地盯着饭盒冒出的热气。
“你先吃,我等这组零件打完。”徐峰头也不回。
“这饭一凉就不好吃了啊,你不吃我可替你解决了。”
徐峰这才偏头看了他一眼,“你真不怕撑死。”
“撑死也得吃。”秦志刚撅着嘴笑,转头去旁边的工作台找了个角落坐下,一边扒饭一边唠叨,“今儿这菜不错,有红烧肉,厂里开恩了。”
徐峰没听进去,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第二套材料。他取来新的一块钢坯,放在车床上,测距、调速、对刀,一整套流程行云流水。这是他最熟悉的节奏,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秒,没有一丝拖泥带水。外人看着觉得枯燥,可他心中却有种奇异的充实感,那是几十年里和机械搏斗出来的默契。
他偶尔会想,如果不是在这厂里,自己能干嘛?出去做买卖?他不会说话,也不会耍滑头;换个单位混吃等死?更不是他的性子。他只有这台老车床,只有这双磨出老茧的手和脑子里一套死磕到底的操作方法。
“咔——咔——”他继续打磨变速盘边缘,注意力高度集中。
“徐工,这边有点问题。”一个声音打断了他,是负责后道装配的老孙。
“说。”
“刚才那组齿轮,跟旧件搭配时有一点偏移,感觉是轴心不够紧。”
“带我去看看。”
徐峰立刻放下手里的活,脱下手套,跟着老孙去了装配室。他在那台半组装的设备前俯下身,戴上检测镜,用手指慢慢推移两侧的连接部件,静静听着每一次齿轮咬合时发出的声音。
“不是轴心问题,是那边老件松动了。”他指了指侧面的卡口,“重新固定,再试。”
老孙点头,讪笑道:“我说呢,您这做出来哪能有错,还是我这边装得不够严。”
徐峰没有回话,只是继续盯着那台机器,直到它重新启动,顺利运转。他这才转身,回车间继续干活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夕阳开始斜照进厂房,原本通亮的车间逐渐被金色与阴影分割,像是一张老照片逐渐泛黄。工友们陆续下班,有人挥手打招呼,有人还回头看一眼那个仍旧站在车床边的徐峰。
“徐哥,你不走啊?”秦志刚又来问。
“还有最后一组。”徐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。
“你这命真是跟车床粘一块了。”
“我愿意。”他回答得简单而笃定。
车床的轰鸣在夜色中渐趋低沉,像疲倦的巨兽喘着粗气。厂房内只剩下最后几盏白炽灯在头顶亮着,灯泡外壳泛黄,灯丝抖得厉害,光线在地上投出一圈圈模糊的影子。徐峰眼神紧锁着最后一块钢材,掌中那把钢尺一遍遍在金属表面上滑动,指尖带着些微的麻木感。他将一套零件组装完毕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工作台上,刚要收拾,却发现了一丝不对。
他的眼角余光一扫,顿时神色微变。
那是一块约莫指节长的固定环,原本应当是安装在变速盘与齿轮之间的一道小部件。它既不显眼,也不复杂,却是整组结构能否平稳运作的关键。徐峰站在原地没动,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。那块小环他早上确实拿过,也排在了他要加工的列表上,可现在——桌面上只剩下加工完的十二件,而清单上写得分明:十三件。
他没有慌张,只是皱了皱眉,缓缓脱下手套,俯身在工具桌下翻找。木质抽屉一格格拉开,里面放着螺丝刀、千分尺、游标卡尺、各种规格的内六角与小锤。他翻得很细,动作极轻,仿佛那枚固定环藏在某个角落里,正悄悄躲着他的目光。
“怎么了?徐哥。”不远处传来声音,是夜班的赵琪,一个年轻的调机工,正靠在门边吃泡面。
“少了一件零件。”
“掉地上了?”赵琪抬脚踢了踢地面,“我帮你找找。”
“不用。”徐峰低声说,“我记得打完十二个,最后那个……还没下料。”
赵琪一愣,咧嘴一笑:“那还不简单?再打一件呗。”
徐峰没有回答。他知道赵琪说得没错,可问题不在于这一个件儿补不补得上,而在于——他忘了。这是最让他难受的事。他不怕多做一件,不怕加班到天亮,他怕的是自己居然没记住流程中的某个细节。
“我早上打了第一组中轴、第二组变速盘,转到齿轮……对。”他闭上眼,脑海里一帧帧回放着操作过程,就像翻阅一本精密的账本,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某次车刀在钢材上拉出的细微声响。
但就是这最后一件,毫无印象。
“老了?”他轻轻呢喃,语气中透出一丝自嘲。他从来没对自己产生过这种疑问。多少年了,他都是车间里第一个完成任务、最少返工的人。他相信手感,相信经验,相信那种无需多言的熟稔感,可这一次,他居然遗漏了。
“徐哥?”赵琪见他愣神,走近了一步。
徐峰摆摆手,重新戴上手套,把那块备用钢料抱起放到车床上。
“你去歇着,我再打一件。”
赵琪犹豫了下,看他神色坚定,也不好多说,只道:“你别太累了啊,回头车间空调一关,风一吹你脖子又要落枕。”
徐峰点点头,专注地盯着数控表盘调节刀位,光圈从仪表上反射进他的眼中,明明灭灭。
他的思绪却仍未完全抽离。
为什么会忘?
这不是他。他的脑子向来像一张齿轮图,每一块零件都在合适的位置跳动着,不多一分,不少一秒。今天这是怎么了?是上午看图时太专注?还是中午小邹送图时那会儿被打断了思路?或者是那组齿轮卡口偏移的事让他心里起了波澜?
他不愿承认,但事实摆在眼前。
车床重新启动,刀头慢慢接近钢材,第一层切削发出清晰的“哧啦”声。他的手轻微调整着进给速度,每一分力道都掌握得极为精准。他把全部心神集中到那一小段固定环上,不让自己有半分分神,仿佛这是今夜全厂最重要的一件事。
机器运作时,他的脑子里却还在琢磨着那个被遗落的空白。他不怕别人责备——没人会怪他。他怕的是,这种不属于他的失误,会慢慢侵蚀他多年积攒下的那股坚韧如铁的信念。
二十分钟后,那枚完美的固定环出炉。他轻轻将它夹在镊子中举起,放在灯下端详。边缘平滑,卡槽精准,没有丝毫毛刺。他松了口气,将它放入零件盘中,重新核对每一项装配编号。这一回,他甚至比早上的那一批更加谨慎。
做完这一切,他终于直起腰,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,肌肉在拉伸间发出轻微的脆响。他走到墙角的水壶前,倒了一杯温水,水里浮着几片茶叶,早就泡得发黄,甚至有些苦涩。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,那味道像车床喷出的热油烟气,难闻却提神。
“都弄好了?”赵琪凑过来,看着他把盘子盖好。
徐峰点头,“可以了,明早可以试装。”
“您也真行,换我早回家洗脚了。”
“你早了十年。”徐峰淡淡说了一句,扯了扯嘴角。
赵琪一愣,随即咧嘴笑了,“对,我比你年轻,还能浪几年。”
“浪也得看时候。”徐峰把盘子推进器械保管柜里,反锁。
当他走出车间,外头已是夜色深沉,月光把厂区照得一片苍白。远处保安室的灯还亮着,有人趴在桌上打盹,夜风从围墙缝隙中吹过,带来一股混合了润滑油、灰尘与槐树叶的味道。
徐峰跨上他的二八杠,链条“咔哒”一响,自行车缓缓驶出厂门。他没急着骑快,反而慢悠悠地蹬着,任风从耳边吹过,将衣角吹得猎猎作响。
夜风像一把锈了边的旧剪刀,剪着树枝,剪着电线上那几只还不肯安睡的麻雀,也剪着徐峰风尘仆仆的一天。
自行车辘辘地驶入巷子,车胎压过青砖铺就的地面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四合院的影子在夜色中沉沉地趴着,像一只蹲守了上百年的老兽,安静,却不失分量。
徐峰蹬着车缓缓停在院门口,伸手推门时指节磕在斑驳的铁门栓上,一阵凉意顺着指骨往上蹿。他皱了下眉,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。门“吱呀”一声响动,随即恢复寂静。青砖灰瓦的院子里已经大致熄了灯,只有东厢房老冯家那边还亮着一盏煤油灯,透着一股陈旧的黄光,玻璃罩里有小虫在乱撞。
徐峰把自行车靠在墙角,锁上,拍了拍裤腿上沾的铁屑和油渍,鞋底蹭了几下地,才朝西屋自己那间屋子走去。
屋门一拉,里面漆黑一片。
他伸手在门边摸了摸,啪地一声打亮电灯,暖白的灯光将屋子照得清清楚楚。屋子不大,七八平米的样子,一张老式木床靠墙摆着,床尾是一个有些斑驳的木柜,旁边是那张永远放着钢尺、图纸和一只旧搪瓷缸的书桌。屋角那口红漆煤炉子已经熄了火,锅盖搭在炉口,透着一股晚饭残留的热气。
徐峰脱了工作服,挂在墙钩上,顺手从抽屉里摸出香烟点上一根,坐在床边抽了起来。烟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升腾,跟屋顶那盏低垂的灯泡纠缠在一起。他的眼神有些发直,望着墙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,那是他年轻时与厂里技工们合影,一排人笑得拘谨,只有他站在最角落,不动声色。
他忽然想起自己下午那道遗漏的零件,脸上不由得沉了几分。烟灰抖落,他用手指夹住烟头,却并未急着去掐灭。
“还没睡啊,老徐?”
门外传来声音,是隔壁南屋的胡大妈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睡衣,手里端着一个小搪瓷碗。
“刚回来。”
“你看看你,一天到晚就你最晚,干活也干不过来啊?”
“厂里急件。”徐峰站起身,往门口走了两步,声音里带着点倦意,“怎么还不睡?”
“睡不着,腰疼。对了,我给你炖了点银耳汤,趁热喝,明儿早上别再喝凉水了。”
徐峰本想推辞,但看她一副非给不可的模样,还是伸手接过碗:“谢了,大晚上的还惦记我。”
“咱们都是一个院的,不照应你照应谁?”
胡大妈转身回屋,身影被月色一拉,显得佝偻了几分。
徐峰回屋把银耳汤放在桌上,低头嗅了嗅,有桂花香,淡淡的甜意。他喝了一口,温润入喉,疲惫似乎散去了一点。可他没喝完,只是放下碗,取出桌角叠着的图纸,又重新摊开。
月光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,与灯光交叠在他桌前。他拿出铅笔,在图纸上轻轻圈了几个地方,全是与变速盘相关的结构节点。他不能容忍自己哪怕一次失误成为习惯,那种“习惯性差错”是最可怕的,尤其是在像他这种靠手艺吃饭的人身上。
“咚咚。”门口又响起敲门声。
“谁?”他眉头微动。
“是我,老冯。”门外的声音低沉,带着点犹豫,“我闺女明天要交论文,说打印机又卡纸了……能借你那张图纸看下结构吗?她要参考点东西。”
徐峰一听这话,顿时哭笑不得:“这打印机都能修论文?”
“哎哟老徐你又拿我打趣。就是看看嘛,她那点破玩意我也不懂,你不是会拆电机嘛?”
徐峰起身开门,把手头那一份老款打印机电路图纸找出来递给他,“这张给她看看吧。别拆,电路排布不一样,看不懂别乱动。”
“放心放心。”老冯一边接一边啧啧,“你这人就是细致,换别人我不敢麻烦。”
门一关,院子又归于寂静。徐峰回到桌边,坐了下来。他望着那盏灯发了会呆,又低头将图纸重新对折,摆回文件袋中,动作缓慢而认真,就像是给一天的生活盖上封条。
徐峰起得早,早得像一块设了几十年的机械闹钟,哪怕昨晚收拾到后半夜,也没多睡。锅里热着昨晚剩下的一点米饭,他在煤炉上煮了碗面,打了个鸡蛋进去。香味刚浮起来,院门口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。
“哎,徐哥你起啦?”胡同口传来许大茂那懒洋洋的声音,他脚步浮浮地进了院子,一边扣着腰带,一边打着呵欠,“你昨晚是不是加班啊?灯亮到半夜呢。”
徐峰抬眼看他:“有点急活。”
许大茂凑近屋门,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,“哟,炖鸡啦?”
“鸡你个头,一包面,一颗蛋。”徐峰淡淡回了一句。
“嘿嘿,这叫穷人版大补汤。”许大茂嘿嘿一笑,“你吃着吃着我说点事儿,我那儿好像有个东西,你来看看吧。”
徐峰放下筷子,看了他一眼。
“不是啥紧事儿,我屋里那破木箱翻出来的,不知道从哪儿搁来的,像是你们厂里那些个齿轮扣啥的,拿着也不放心。”
徐峰略一沉思,心里划过一丝不明不白的不安,随口应道:“在哪儿?”
“就我屋里呗,走两步,你瞅瞅,我也省得多想。”
许大茂领路,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没散去的酒味,昨晚大概又在楼上喝了几口。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院子,走进许家屋里。
那屋子总带着点潮湿和霉味儿,墙角堆着几袋不明用途的旧布料,还有几块掉漆的木板歪在炕边。许大茂蹲在柜子底下,摸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,“你看这玩意,是不是你们那厂子流出来的?”
徐峰接过盒子,刚一打开,眼神顿时一凝。
那不是普通的零件,而是变速器的一组定位器和微调齿盘。虽说不是多稀罕的货,但这种件目前厂里库存极少,最近还专门下了补货计划,谁都知道这是明年初新一代设备的核心试制件,按理不该随便流出。
他伸手取出其中一个齿盘,轻轻捏在指尖,转了个角度。阳光透过窗子斜斜照进来,那齿轮边缘的记号码清晰得很,赫然是厂里刚刻上的内部代号。
“这玩意……哪来的?”徐峰声音低了几分,平静中透着股说不清的紧绷。
许大茂挠了挠头:“我哪知道啊,这铁盒是上回我收破烂从李铁牛那儿弄来的,那老头搬家,说屋里啥都不要,我就捡了一些能换俩钢镚的玩意。这盒子放了好一阵,我今天早上找我那张老户口本,才发现。”
“李铁牛?”徐峰眉头皱紧,“他以前不是在我们厂当过仓管么?前几年下岗了。”
“是啊,后头卖过锅碗瓢盆,后来媳妇跟人跑了,他就越发不讲究了。说搬家也是真不回头看一眼,连电扇都没带走。”
徐峰不动声色地将盒子重新合上,起身时腰杆挺得笔直。他没说话,只是看了许大茂一眼,目光深了些。
许大茂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发虚,咧咧嘴:“徐哥你别看我,我是真不知道这玩意啥来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徐峰点头,“这件事我来处理。”
他抱着那只铁皮盒子出了许大茂的屋子,步子不快,但极稳。回到自己屋里,他将盒子放在桌上,坐了许久,才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,仔细记下那几件零件的编号。眼神里浮起一种介于疑惑与不安之间的情绪。
李铁牛曾是厂里的老仓管,手脚一向不算太干净,厂里有几次账对不上,最后也没追究多深。徐峰曾听说他私下处理过一批废品,但都没证据。如今这盒子出现在许大茂家,恰好是那批核心部件的样式,他不能不想多。
厂里现在正在整顿流程,任何零件失控都会引发后续一连串的问题。更何况这些部件如果被外头仿制,会影响整个设备的调试计划。
他将编号记好,找出旧厂工作记录本,一页一页翻找着对应信息。时间对得上,型号对得上,唯独这批件在记录里标注为“封存测试样品,不得外流”。
徐峰深吸了一口气,走到脸盆前接了把凉水拍在脸上。水珠顺着鬓角滑下,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心头泛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烦躁。
他必须去一趟厂里。
徐峰换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,把那只锈皮盒子包在一层旧报纸里,又外套了一件灰蓝色的短棉袄,将整块盒子夹在腋下。虽然已经不是冬天最冷的时节,但早晨的风仍旧割脸如刀,尤其是他这一路往厂里走,一刻也不敢放松。
骑车的途中他路过了北口小杂货铺,平日里喜欢和他打招呼的胖婶站在柜台后头剥瓜子,今儿见了他却没出声。徐峰没有停,只是心里略过一丝念头:这风是不是比平常还硬几分?
到了厂门口,他刻意绕开了正门,骑车从后边那条小巷推车进去。厂区此刻还没正式开工,大多数工人还在陆续到来,只有几个早班的锅炉房工人在烟囱下走动,冒着白气的锅炉像是沉默的巨人,咕咚咕咚地吐着热浪。
徐峰将车停好,快速穿过办公楼后边的废品堆料区,从侧门摸进老仓库。那地方早年是仓储核心,如今多数货物已转入新楼,但有些特殊设备和封存部件仍在这里存放,管理却不如过去那么严。
他掏出随身钥匙,挑了一把生锈的铜钥匙插进门锁,费了些劲才打开那道沉重的铁门。门一开,一股陈旧与金属氧化的味道扑鼻而来,空气中浮着灰尘的味,阳光从高窗斜斜打进来,照出一道道粒子飘浮的轨迹。
徐峰快步走入左侧第三排货架前。他记得这里原本封存着那批定位器样品,一共五组,每组三件,编号清晰、单独存放。他拿出纸条,对照架上的储位卡。
架上空了一排。
编号“8-3-04”,赫然是他刚才在许大茂家发现的那批件的原编号。旁边那张货架登记卡被人抽走了,只留下几个撕裂的痕迹。其他储位还在,唯独这批的那排空了。
徐峰的手指在货架边缘慢慢滑过,触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油污,那不是正常机器润滑留下的味道,而是人手搬动金属时遗留下来的摩擦痕。他嗅了嗅那股味道,几乎可以断定这批件并不是在厂内正常流程中转移的。
他脸色沉了下去,心头的疑团更加沉重。
“老徐?你这么早干嘛来了?”
一道声音从仓库门口响起,是负责仓库事务的高志林。他个子矮,脸黑,总带着一股像铁锈一样的油味,眼神总是闪烁不定。这会儿他抱着一沓表格站在门口,看见徐峰的背影,神色微变。
徐峰转身,看着他,语气平静:“来找点零件。前几天做试验的那批定位器,我记得放在这里。可我今天一查,怎么不见了?”
高志林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跳了跳,他低头翻着手里那叠表格,声音带着些虚:“啊?那批啊……是不是转库了?我记得前两周上边说要整顿老仓储,把一部分部件转到新货区,可能就那时候调走了。”
徐峰走近一步,眼睛盯住他的脸:“调库表在哪儿?编号登记应该留一份,你总管着,不会不知道吧?”
高志林挤出一个勉强的笑:“这……我回头找找,现在脑子里真没印象。”
“找找?”徐峰语气加重,“这种件,要是流出去就是大事。你知道它试装在哪条线上么?现在每个流程都卡得死,一旦出错,负责的那可不是你是我。”
“哎哎,别动气,我真不清楚……”高志林往后退了半步,眼神微闪,像是在琢磨什么。
徐峰没再理他,扭头出了仓库。他知道,这事肯定有猫腻。而且不止一个人知道这批零件的去向。
一路上,他脑子转个不停。李铁牛下岗几年了,怎么还会有这类零件?高志林反应不对,说明他或知情但有所隐瞒。厂里若真有人内外勾结,把这些核心部件流到市面上去,那就是大祸。
他走到新设备试制车间门口,望着那扇透明窗里一台台庞然的机械设备缓缓运转着,机器声如同低沉的鼓点,像是预示着某种即将揭开的阴影。
“老徐,你来得挺早啊?”负责设备线调试的陆工打了声招呼,从一堆电缆后钻出来,脸上都是灰尘。
“问你个事。”徐峰走过去,声音低低的,“这两周你们线上是不是有一批试装定位器,感觉精度不太稳定?”
陆工皱了皱眉:“你咋知道的?我们装了两套,结果调校时偏差特别大,最后换了别的样件才稳下来。你说巧不巧,那两套编号我印象里还挺靠前。”
“编号是多少?”徐峰问。
陆工回忆了一下:“好像是‘8-3-04’,就是仓库的那批……”
徐峰脸色彻底沉了下去。他已经基本确认,那批件是从厂里悄悄调出,再以某种手段流到外头。而最初试装失败的那两套,或许已经在试验中暴露问题,所以才被紧急替换。但那些流出去的,若是被人拿去仿制,或更糟的——用于替代件投用,那后果根本难以想象。
他站在那台庞大的调试机前,像一块沉沉的石头,脑海里翻涌着成串的问题和名字。他知道他得做点什么。
他得顺藤摸瓜,找出每一个知情人,把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漏洞,彻底扯开——哪怕这件事会将某些老熟人拉下水。
他决定去一趟李铁牛那边。
那人现在住在东胡同的末尾,一间半旧不新的平房,说是临时过渡的居住点,其实已经住了三年多。屋后是两排低矮的石墙,中间夹着个荒废小菜园。四周落了灰,连猫都不愿多待。
徐峰到了门口,抬手敲了敲那道漆斑驳的木门。几秒后,里面传来一阵拖鞋踢地的“沙沙”声,紧接着“嘎吱”一响,门开了。
“哟,徐峰?”李铁牛探出头来,胡子拉碴,眼神却没多少迟钝,反倒带着几分警觉,“你这是…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”
徐峰一手还夹着那只铁盒子,沉声道:“有事,进屋说。”
李铁牛盯了他几秒,终于转身往里走,屋里狭窄、乱,窗台上摆着几瓶干掉一半的药酒,墙角堆着破旧的电风扇和几个空了的玻璃瓶。
徐峰把盒子搁在炕沿上,掀开报纸,露出里头的定位器零件。那锈色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。
“你还认得这个?”他问。
李铁牛一瞥,眉头轻蹙,眼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惊慌。他拿起其中一枚齿轮翻看了一圈,神色淡定。
“是你干的?”徐峰声音低,却压着火。
李铁牛将齿轮放回盒子,叹了口气,倒了杯冷茶递给徐峰,“不是我。”
“你是仓管,调库记录有你名,出货的是你任内的批次,落到外面了还不是你?”徐峰声音冷得像门轴上的铁丝。
“我知道你为啥找我。”李铁牛揉着眉头坐下,“但我真没碰那批货。这零件我见过,是当年准备给新机型测试的,但那时候还没封存,我记得很清楚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徐峰的眼睛,“你记得不?我下岗那会儿,那批件还在库里,封条都没贴完,审核也还在流程中。后来我走了,钥匙都交了,怎么可能再碰得上?”
徐峰心中一凛。是啊,李铁牛下岗的时间和这批件封存时间确实有个空档。那时候工厂制度正转型,许多仓储流程都一塌糊涂,有些账甚至是一笔糊涂账。
“你说你没动,那这盒子怎么出现在许大茂家里?”徐峰逼问。
李铁牛一愣,“许大茂?那小子跟我啥时候搭上了?”
徐峰简单说了下这盒子被他捡破烂拿走的过程,李铁牛脸上的表情从疑惑,到惊讶,再到一抹复杂的冷笑。
“我说怎么前些日子,楼下老李头的孙子来搬东西,说得神神秘秘的,我那会儿懒得理,现在想想,也许是有人趁乱混进来动的手脚。”
“你怀疑是他?”
“不一定,但你也知道……你们仓库的钥匙,那时候压根就不是‘一把独用’,连办公室的老周都拿过。有心人要调一批件出去,不难。”
徐峰咬了咬后槽牙。老周,行政部那个中年胖子,打着圆滑世故的旗号,在各个科室之间周旋。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老周怎么能拿到内部件的审批单。若说谁最可能在流程之间钻空子,非他莫属。
“那件事……我记得。”徐峰低声道,仿佛在回应李铁牛的话,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。
李铁牛看他那副表情,缓声说:“老徐,你我都知道,一件零件能流出,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。”
徐峰起身,双眼微眯。他已经有了方向。许大茂、李铁牛,或许都是别人布下的障眼法。真正的线索,藏在工厂那层光鲜而漏洞百出的“日常”里。
他转身就走,门还没完全合上,李铁牛在后头喊了一句:“徐峰,你要查,就别心软。你清楚,那厂子……是个老巢,也不是铁桶。”
风把这句话带得长长的,在空胡同里回荡了一会儿才彻底消散。
徐峰回了四合院时,天色已经沉黑。胡同口的路灯昏黄地亮着,投出一圈圈斑驳的影子。许大茂正蹲在门口抽烟,一见他回来,眼神略带迟疑。
“徐哥,你……去找李铁牛啦?”
“嗯。”
“他说啥?”
“说不是他。”徐峰没停脚步,径直走回自己屋里。脚步重,像是压着千斤铁。
回到屋,他一屁股坐下,心中却愈发烦乱。他拿出笔记本,重新列了条线——
李铁牛,下岗前掌管那批件。
高志林,仓库现任,疑点重重。
老周,有钥匙,也有审批单处理权限。
许大茂,无心插柳,却成为线索引爆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