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是什么时候……开始有记忆的呢?
齐伶只知道,他自有记忆的那时,就一直呆在这个昏暗隐蔽的房间里。
三岁的时候,他偷偷趁着父母不注意,从房间门口溜了出去。
迎接他的不是广阔的天地、自由的人生,而是……
一顿毒打。
一顿非常狠毒的打,以至于他的双腿也在那次被打中,骨折了。
齐渊心疼地为他上药,接着又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:“齐伶乖,下次不要这样了。”
冰凉的药膏触碰到他的皮肤,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。
后来,齐渊给了他一些喝的药。
这些药可以缓解疼痛,加快伤口愈合,不过有一个副作用,那就是,喝下后,整个人会变得昏昏沉沉,更加嗜睡。
自那以后,他开始习惯性的喝药了。
然而双腿在好了之后却落下了病根,再也无法直接站立了。
他每天唯一的娱乐,就是坐在轮椅上,吃力的用双手扶着轮椅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闲逛。
房间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,一些小玩具,和一盘……国际象棋。
这就是他的童年。
长久的呆在封闭空间里,加上长时间的吃药,导致他性格孤僻,脾气暴躁,经常无缘无故打骂来送饭的佣人。
小小的他不懂,为什么父亲要把他一直关在这里。
这个房间……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困着他。
只有母亲偶尔会来,教他一些知识,教他吹笛子。
然而这些只能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,等他又是一个人的时候,那种孤独、痛苦的感觉再次包裹住了他。
他不再去看窗户外广阔的世界,而是拉上厚重的窗帘,关上灯,选择一个人在黑暗里发呆。
如果有一个人可以陪他玩就好了,他想。
他可以给他的朋友吹笛子,还可以跟他比赛下国际象棋。
他的国际象棋很厉害了,母亲每次来陪他下的时候,都是惨败。
齐渊很少过来,只是不断让佣人给他送药。
他报复性的全吃掉了。
睡不着的时候他吃,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吃,腿疼的时候他也吃。
每次外面下雨的时候,屋内阴暗潮湿的环境都会让他的腿疼痛。
他也不是没想过出去,在又一次被墙上的挂画吓到后,他给自己壮胆,一直走到了三楼的楼梯。
他甚至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巴掌声,还有齐渊愤怒的声音:
“反了你了,你这个小兔崽子!”
小兔崽子……是谁?
然而还没等他下楼,楼梯间就传来了噔噔噔的声音。
齐渊上来了。
他试图用手滑动轮椅,但很遗憾,他没有及时回到房间里。
他又一次逃跑被抓了。
这次比以往更狠。
他的头流血了,耳朵甚至短暂性失聪了。
轮椅的轮子滚落了下来,一直滚到了他的身边停下。
他坐在地上,连哭都不敢哭。
哭只会换来更狠的打骂。
他呆呆地望着父亲。
齐渊的手上还有他的鲜血,但他嘴角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。
他蹲下来,抚摸着他的额头:“齐伶乖,爸爸这次不小心下手重了,爸爸送你一件东西,别怪爸爸了好吗?”
是一块崭新精致的机械表。
他愣愣地接过去,不知道说什么。
说谢谢吗?
谢谢他打了他一顿,又送了他一块表?
说没关系吗?
没关系他打了他一顿,他根本不在意?
齐渊走了。
房间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。
这一次,比以往都更加黑暗。
直到又是一年夏天。
忽然,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。
如果换做以前,他一定会满心欢喜的打开。
可是现在……他害怕了。
害怕打开门,是可怕的父亲,是一个陷阱。
他没有理会敲门声。
事实证明,他是对的。
过了一会,敲门声消失了,父亲进来了。
他蹲下来,笑着对他说:“齐伶,想不想出来玩?”
“出来……玩?”
本该满心欢喜,但他却根本不敢同意。
父亲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,推着他的轮椅出了他的房间。
他这才发现,偌大的别墅里,是如此空荡,除了他和父母,一个人都没有。
但是……他想错了。
直到有一天,一个满心欢喜的少年,敲开了他母亲所在的房间。
他看见了那个少年风尘仆仆,头发都被吹乱了,小脸上还有划痕,但是遮盖不住脸上的兴奋的神情。
那个少年手里拿着一张白纸,又从兜兜里掏出一块机械表。
一块很普通的机械表。
但他却看见那个少年的双手上都是茧。
很显然,那个少年可能去做了保洁,去餐馆端了盘子,去外面寒冷或者炎热的天气里发了传单。
齐渊却将那块表随意丢进了垃圾桶里。
他看见那个少年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无法遮掩的悲痛。
人的眼睛可以装下这世间的一切风景,却装不下那几滴眼泪。
他看见那个少年流泪了。
他站在门口,绝望痛苦地看着他们,他发疯似的大吼,父亲却丝毫不受影响。
他看见那个少年被无情推出了门外,他看见那个少年的身体剧烈颤抖着,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白色的纸。
他知道,他的天塌了。
他回到了他的房间里,脑海里却满是那个少年的身影。
他跟他一样可怜。
又过了一些日子,他实在坐不住了,想尝试开门出去寻找那个少年。
然而他刚打开门,就看见那个少年举着一把巨大的锤子。
少年扑到他的身上,险些把他直接掐死。
他告诉了他钥匙的位置,并希望那个少年可以跟他做朋友。
这样也可以相互治愈,彼此之间还有一个玩伴,他想。
错的是他的父母,不是他啊。
他看见那个少年笑着点头答应了。
太好了,他要有好朋友了,他想。
他把小小的房间打扫的非常干净,还把他的玩具都拿了出来,还有他珍藏很久的零食。
如果他能陪他一起下国际象棋就好了,他想。
他会放水给那个少年的。
可是没有如果。
根本没有如果。
他望着墙上的挂钟,望着角落里的日历。
太阳升起又落下,月亮出现又消失。
佣人来了一次又一次,饭菜热了又凉。
玩具被他玩了一遍又一遍,国际象棋模拟了一遍又一遍。
药瓶里的药空了又满,满了又空。
终于有一天,他意识到。
他根本不会来。
他对他说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