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沐春意识昏沉，迷迷糊糊间，好似又重回那棵桃花树下。
衣着单薄的慈祥老者，端坐对面，他此时正笑看而来。
“沐春啊，这一战，打的很漂亮！以初到无量的修为，逆伐返璞巅峰修士，而且还是三千年前的极道……打得真漂亮！”
白沐春只闻其声，却看不清眼前人。
他听着熟悉的音色，半晌，颤声问：
“先生，你在哪里？”
老者没有回话，而是自顾自说：
“沐春，可别让那小姑娘等太久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唉～”老先生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他的头，“你头是榆木做的啊？”
白沐春疑惑，但还是拱手说：
“先生教训的是。”
“这一路上，苦不苦？”
“先生，不苦。”
白沐春轻轻摇头，神色认真：“我自认相比于天下苦难者，还要差的远。”
老先生莫名的有些生气的抬手敲了下木讷的青年，没好气道：
“觉得苦就去吃甜的，我可没教你去和别人比谁更苦！”
白沐春低眸点头，闷声道：
“先生教训的对。”
初春的风吹过，满天桃花盛开。
白沐春再次抬头时，坐在对面的两鬓霜白老者，不知何时已然离去，只留下那飘荡目光中的少许桃花花瓣。
脑海里响起老者的嘱咐，头顶传来熟悉的温度。
好似先生正摸着自己头，说：
“好好的去享受这段旅途，莫要忘了初心。”
少年心，青年身，归来仍是少年魂。
话落。
周遭一切濒临崩溃，那一抹虚影消散了。
白沐春只觉身体一轻，直直往后倒去，如坠云端，身形涣散于高空中。
“刘大叔，白沐春什么时候醒啊？”
耳边传来少女的关切声。
“你问我？”
接话的中年人似乎很是无语。
白沐春睁开眼，入目的是少女的脸庞，她的眸子微微闪亮，透明的雪花轻柔的趴在少女的发丝上。
这一刻。
他的想法，不是她为什么就在这？
而是。
此时的冬日真好。
暖阳恰好。
少女的灵魂很纯净，他看到了月牙般的魂魄。
像是月光一样。
他情不自禁的凑上前，想要和这道月光亲密接触。
“欸？仙人不是清心寡欲的嘛？”少女缩了缩身子，慢悠悠道，“你怎么刚醒就要占我便宜啊。”
白沐春身形一僵。他不是觉尴尬，而是突然发觉了不对劲。
在他的感知中。
原先富有生气的少女，此时竟充满了死气。
这种就好像……
身死，魂存。
白沐春挣扎着起身，可刚动身，腕骨便响起折断的声音。剧烈的疼痛席卷大脑，可他却只是皱了皱眉，费劲的起身。
最后还是少女看不下去了，赶忙上前扶着他坐好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白沐春说。
洛子衿胆怯的缩了缩身子，刻意的避开话题，佯装镇定的笑着：
“嘿嘿，白沐春，我变成了鬼欸！以后我再也不用怕鬼了！”
白沐春面无表情，目光微冷，他扭头看向一旁断了一臂的刘停云，低沉道：
“刘前辈，不解释解释？”
刘停云如坐针毡，他此时是满心的委屈啊。
他领着洛子衿好端端的远行，谁知道她突然吵着要见白沐春，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啊！
这个老实汉子是啥办法都没有，来硬的不行，毕竟她是女子，来软的这丫头又不吃。
可给他操心坏了。
然后眼瞅着好不容易就要离开时。
洛子衿突然间爆发了尊者境的修为，而后就要原路返回。刘停云当时是傻乎乎的想带着她离去，毕竟白沐春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！
他要是违约，那就真的该吃剑气了！
可谁知道。
这丫头爆发力还挺猛。
直接弄断他一条手臂，随即破空远遁而去。
刘停云那是百般阻挠，吃奶的力气都用在赶路上了，结果还是赶不上。
最后只好在冰天雪地里，等待着倔强像头牛似的少女。
刘停云眼瞅着白沐春面色渐渐阴沉起来，苦兮兮的开口：
“白小子，这事怪我。是我没有拦住她。这丫头不知为什么突然会爆发出堪比尊者的法力，甚至把我都击退了！”
刘停云没好意思继续说了。
其实答案已经很明了。
洛子衿以凡人身承载尊者修为，没有魂飞魄散都算她运气好了。
而今只是肉身损毁，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。
至于她为什么会爆发，白沐春估计是她察觉到自己濒死，生机不存，于是奋不顾身的前来......真是个傻丫头，不过也只有这样，才是她。
同甘共苦，是她的想法，同生共死，是她的做法。
二人命运早已捆绑一起。
白沐春面色一滞，扭头看向一旁的浮空的少女，试探道：
“山主？”
“啊？”洛子衿歪头，“山主是谁？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白沐春沉默一会儿，看向一旁的刘停云，“刘前辈，此事责不在你身，不必愧疚。”
刘停云面色复杂，但还是主动承担责任：
“白小子，我向来说到做到！没护住，那我就自断一臂。”
说罢。
他以返璞境修士的滴血重生手段，顷刻间恢复好左臂，旋即又硬生生的拽断了左臂！
白沐春也不好多说什么。毕竟对方已经做了，也履行了承诺。
被晾在一边的少女，紧张不安的畏缩着身体。她胆小的缩成一团，像是一只雪白的仓鼠。
白沐春视线落在这只小仓鼠身上。
小仓鼠霎时间害怕的打了个激灵！
“那个……白沐春，我错了！你别说我好不好？”
这教的全都忘了……白沐春板着脸，淡淡道：
“李晓生说的男女平等你都忘了？”
“没没没……”少女怂巴巴的摆头，“我一直没忘。”
白沐春板着的脸忽地垮了。他温柔的看去，伸手触摸少女的灵体，他动作是那么的轻柔，生怕少女会消散在自己眼前。
“我怎么会说你呢？”
洛子衿低着头。
刘停云这个大老粗还是有点眼力见的，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搅这两人。
其实，偶尔安安心心的当个电灯泡也没什么不好的。
“白沐春，当鬼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！”洛子衿苦中作乐着，她掰着手指，仔细掐算，“你看啊，我可以不用吃饭了，又为你省了点银子！又不用穿新衣服，这样又省了笔银子！还有……唔唔唔。”
白沐春随手用道法堵住了她叭叭的小嘴，神色认真：
“你从来不是我的累赘，你是我心安之处，是我存在的意义。”
少女一脸无辜的盯着认真的青年，可眸子里蕴含的笑意，却不加以掩饰。
她的眼睛好似在说：
“哼哼，真不愧是我喜欢的人！”
白沐春旋即又解开了道法。他感知周遭环境，可刚想动用神识，顿时觉得有一个铁锤轰击在自己灵魂。顷刻间头晕眼花，口吐鲜血。
洛子衿赶忙上前抚摸他的后背，温声细语说：
“好啦好啦，不要乱动！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！”
白沐春微微点头，听话的放松紧绷得身体，任由疲惫乏累的身体靠在少女的灵体上；寻常凡人是看不见，更是摸不着的。可白沐春是修士，完全能够触摸到洛子衿，充其量就是只会感觉到阴冷罢了。
雪天的阳光洒下。
白沐春思考一会儿，提出了一个建议。
考虑到洛子衿现在是鬼魂姿态，所以一定是无法长时间停留在外的，起码得需要一个寄体，或者说为她提供暂时安魂所的载体。
夕晨首先排除。
且不谈这把剑已经断过一次，就单论后面要重铸，他就不可能拿这剑充当她的安魂之所。
毕竟，他可不是干将，能做出拿老婆祭剑的事。
墨竹剑也排除。
毕竟他有时会用到，更何况，这把剑也不太坚固，万一断了，岂不是会伤及寄宿在内的灵魂？
醉春风也排除。
这件先天灵宝，本身就针对阴魂。他要是把她收到里面，那活祭灵魂的魔修没什么两样。
思来想去。
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。
忽地，脑子一抽，灵机一动。
哎！我有一计！
白沐春无声的笑了笑，很简单，我当寄体不就是了？
想到这，他忽地敞开心口，裸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。
白沐春看着少女，温和的微笑：
“洛子衿。”
“啊？”
“你看过关于四季的故事吗？”
“不曾看过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白沐春敞开怀抱，引导性的邀请，“可否愿意陪我，去翻阅四季这本书呢？我们彼此，相依为命，我们彼此，互相依偎，我们彼此，不离不弃。”
洛子衿呆住。
下一秒。
白沐春的极道显现，天人合一化作温和的春风，构筑了一条长长的大路。路途遥远，但充满了四季之景。
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三生万物。
可天人合一，何尝不能是道呢？
洛子衿接受了邀请，她一蹦一跳的踏入青年的世界，成为了他的唯一，也是仅此的一位。
此刻。
二者达成了微妙的状态：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神魂交融，世界相拥......夏花灿烂的绽放，迎着春风肆意的生长。
一直充当电灯泡，亦是观众的刘停云，此时忽地有些伤感。他想着，要是当初自己的闺女，也有一位这样的好男人就好了，兴许死前就不会那么的孤独。
寒风吹过。
大雪纷飞。
恢复些许状态的白沐春，口中轻念“生”。将自己极度衰弱的身体，瞬息间恢复至巅峰状态。
他起身就欲瞬息远遁，可刚走没几步，就似有所感的扭头看去。
刘停云也察觉到了。
二人同时向一个方向看去，视野里，一团灰扑扑的雪正扑腾扑腾的奔来。
那团雪，边跑边喊：
“哎哎哎，别跑，别跑！你大爷的，老子等了几千年了，你要是跑了，老子可真是死得冤枉！”
白沐春微愣，心想这什么鬼东西，说话一点逻辑都没有的！
视野里的一团雪，渐渐清晰。
二人定睛一瞧。
竟然是只肥胖肥胖的大白鹅！
刘停云霎时间，眼放精光，嘿笑道：“白小子，咱们运气挺好，竟碰见一只开了灵智的半仙兽。”
“你娘！”大白鹅当即气恼，“什么叫开了灵智？我看你是失了智！”
刘停云：“......”幻听了，怎么一只鹅都敢骂自己了。
白沐春：“......”这鹅怎么有些许熟悉，它叼着的那把剑，有古怪！
见二人态度猜疑不定。
大白鹅高傲的仰起头，嘴中叼着的金钱铜宝剑，散发无上杀伐神通威势。他用自己的羽翼，拍了拍胸口，傲然道：“咳咳，本尊乃是十大剑仙之一的财剑仙，名为薛有钱......”
刘停云出声打断：“吹牛逼呢？！你要是剑仙，那老子还是武尊呢！”
白沐春不语，一味的沉默。
如同看客，观望这两个耍宝的家伙。
“滚滚滚，这里有你说话的份？”薛有钱一脸谄媚的跑到白沐春身前，叼着口中的本命仙剑，“咳咳，这位剑眉星目，英俊潇洒，惊才绝艳......”
他的鹅嘴吐出滔滔不绝的赞叹词。
给白沐春说的都懵逼了。
不是。
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这么夸人的？
“停停停，有话直说，别拍马屁。”白沐春扶额。
薛有钱嘎嘎笑了几声，而后将嘴中的仙剑丢给白沐春：
“这柄剑借你用，作为交换，你得带我一起游历。”
“凭什么？”白沐春又将本命仙剑当垃圾一样甩了回去。
薛有钱顿时汗流浃背，心想这极道剑修怎么比十几万年前的母暴龙还不讲道理！
没法。
他只好抠抠搜搜的拿出藏在灵魂里的小世界【乾坤财宝】。他的小世界可是能够拨动世间财富天平的，能够交易任何东西，甚至是寿元或者是命格，乃至过去与未来。
当然。
代价不是一般的大。
光是交换寿元，都足够他洗一遍因果律之罚汇聚成的沐浴了。
“再加上一个小世界，如何？我只有这个了。”薛有钱颓废的低下鹅头，“唉~真是造化弄人哟。早知道就多备点本钱，兴许还能剩些好东西。”
“我问你个问题。”白沐春淡淡道，“我问，你答。”
“好嘞！等价交换，情报信息，我懂！”薛有钱以鹅身立正。
大白鹅立正了！
“你当年问剑七伪圣，是如何活下来的。”
“这还不简单？”薛有钱嘿笑，“拿我的过去交换了未来呗。”
“意思是说，过去的你没了?”
“也不全是吧。只是以人身修成剑心的道路断了。”薛有钱正声说，“所以，我现在只好以禽兽的形态修了。”
白沐春点点头，又问：“七位伪圣都有谁？”
“问这个有意义么？不都是敌人。”薛有钱刚吐槽，很快反应过来，赶忙一咕噜全说出来。
“七位伪圣分别是，规矩一派的郑令、郑从、凃行。这三位可是有着无上法力的，当初可是让我吃尽了苦头！再然后是性善论中的叁人、斐兴、钟惘、维顺。其实你若是有能力干死规矩一派，剩下伪善的四个家伙，根本不足为惧！”
白沐春短暂消化后，继续问：“最后一个问题，你当初为什么要问剑？”
薛有钱愣住，自个鹅头呆立，很快。他反应过来，坏笑着：“老子是商人出身，所以自然是比较贪的。因为商人唯利是图嘛。嘿嘿......”
他低笑几声，爽朗道：“为身谋利，血亏！为家谋利，不够！为天下剑修谋利，那才是赚了！”
白沐春沉吟片刻，上前拿起他的本命仙剑，问：
“此剑可有名字？”
“有的。”
“叫什么？”
“来财。”
“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