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云渺宫的冰魄密室中,仿佛被冻结,又仿佛在无声地流淌。
玄宸的意识在剧痛与冰冷、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反复沉浮。每一次醒来,映入眼帘的总是那万年不变的冰穹顶,还有玉台旁那个素白清冷、如同亘古冰雕般的身影——云舒尘。
她似乎不需要休息。玄宸模糊地想。无论他何时费力地睁开眼,总能看到她盘坐在冰魄蒲团上,双手结着玄奥的印诀,周身流淌着冰蓝色的神辉,维持着笼罩他的法阵运转。那光芒柔和而坚韧,如同最坚固的屏障,将侵蚀他生命的绝魂魔煞死死压制在伤口周围,阻止其进一步扩散。
剧痛是永恒的伴侣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伤,那缠绕黑气的伤口如同活物在啃噬他的血肉和本源。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,又被密室的寒气冻结,带来刺骨的冷意。虚弱感深入骨髓,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如同搬动山岳。
在这无尽的痛苦与冰冷中,云舒尘的存在,是唯一的“变数”,也是唯一的“依靠”——尽管这种依靠带着令人窒息的疏离。
她极少说话。除了最初那句冰冷的告知,玄宸清醒时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。她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,只在玄宸发出极其微弱的需求信号时,才有所动作。
一次,玄宸被胸口的剧痛和体内冰火交织的煎熬折磨得意识模糊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:“……冷……”
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,一股更加精纯温和的冰魄元力被注入法阵。那寒意并非刺骨,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如同最轻柔的雪覆盖在灼痛的伤口上,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痛苦。玄宸费力地睁开眼,只捕捉到她收回手指时,指尖一闪而没的冰蓝微光。
又一次,他因本源受损,体内灵力紊乱暴走,如同无数把小刀在经脉中切割。他痛苦地蜷缩起来,冷汗如瀑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“静心,凝神。” 清泠如冰玉的声音突然在死寂的密室中响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直接穿透他的痛苦传入识海。
玄宸下意识地想要遵从,但剧痛和混乱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。
就在这时,一股柔和却无比磅礴的神念,如同清凉的溪流,温和地探入他狂暴的识海。没有强行压制,而是如同最灵巧的工匠,引导着他混乱的灵力,梳理着暴走的脉络。那神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气息,仿佛浩瀚星海,包容一切,抚平一切。在这股神念的引导下,玄宸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奇迹般地平息下来。
他大口喘息着,如同离水的鱼重新回到水中,浑身被冷汗湿透。他看向云舒尘,她依旧闭目盘坐,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疏导从未发生。只有她额角渗出的一层极细密的汗珠,在清冷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光,证明她并非全无消耗。
除了疗伤,还有食物。
每隔一段时间(玄宸无法准确判断间隔),云舒尘会端来一个玉碗。碗中是某种半透明的、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羹汤,温度适中。她从不假手于人,亲自用玉勺舀起,递到玄宸唇边。
起初,玄宸带着天族太子的矜持和重伤后的警惕,本能地抗拒这种近乎被“喂养”的屈辱感。他别开脸,紧闭双唇。
云舒尘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,玉勺稳稳地停在他唇边,既不收回,也不强迫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那双寒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,仿佛在说:活下去,才有资格谈尊严。
僵持片刻,腹中的饥饿感和身体对灵力的渴望最终战胜了那点可怜的骄傲。玄宸张开嘴,温热的羹汤滑入喉咙。那味道极其清淡,却蕴含着一股精纯的暖流,迅速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衰弱的躯体。他能感觉到,这绝非普通灵物,每一口都珍贵无比。
喂食的过程沉默而尴尬。云舒尘的动作精准而机械,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,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工作。玄宸只能被动地吞咽,目光无处安放,最终只能落在她执着玉勺的、那只骨节分明、白皙如玉的手上。那只手,曾挥剑斩杀域外天魔,如今却做着这样……琐碎的事情。
有时,在剧痛的间隙,或是昏沉将睡未睡之时,玄宸会模糊地感觉到,似乎有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脸上。那目光不再是一开始的纯粹审视,而是带着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复杂。有审视伤势的专注,有对故人之子的追忆,似乎还有一种更深沉、更难以捕捉的东西。当他努力想要看清时,那目光又会瞬间消失,仿佛只是他的错觉。
密室中,常年弥漫着万年玄冰的清冽气息。但偶尔,在云舒尘靠近为他探查伤势或喂食时,一股极其淡雅、如同空谷幽兰般的冷香,会若有似无地飘入玄宸的鼻端。那香气与她整个人一样,清冷,孤高,却奇异地让他纷乱痛苦的心绪获得片刻安宁。
日子就这样在无声的痛苦、冰冷的治疗和那若有似无的冷香中一天天过去。玄宸的身体在冰魄元力和珍贵药膳的滋养下,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。胸口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,但边缘的焦黑在褪去,蠕动的黑气被压缩在核心区域,不再肆意蔓延。他的意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。
他开始更多地观察云舒尘。观察她入定时如冰雕般的沉静,观察她结印时指尖流淌的玄奥轨迹,观察她偶尔蹙眉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(那是魔煞出现异动之时)。他发现,这位传说中的战神,并非全无表情。她的情绪如同深海下的暗流,极其细微,却真实存在。
一种微妙的、连玄宸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依赖感,在这冰冷的密室中悄然滋生。痛苦时,他下意识地会看向她的方向,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。这份依赖,混杂着对强者的敬畏,对救命恩人的感激,以及对这位清冷神秘师叔日益增长的好奇。
寒玉髓台冰冷依旧,但玄宸的心,在这片死寂的冰封之地,却因为身旁这个清冷如月的身影,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……暖意。这暖意,正悄然融化着他因天阙倾轧而筑起的心防,也埋下了一颗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种子。